黑林外。
陆长遥盯着一刻钟前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陷入了沉思。
身侧的陆同光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眉头紧紧锁着,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天空被云层拨开,露出一片湛蓝的夜空,白色皎月高悬,清冷似寒霜。冷风吹过林叶,声响簌簌,枯叶纷乱如雨。
过了片刻,手中的千行卷亮了一瞬。
顾双闻已经回了。
【柳辉?此人我有印象。】
【他即是当日大选上,第一位照照生镜的修士,根骨尚可,欲念略重,现为云隐宗内门弟子,你寻他有事?】
陆长遥按耐住激动的心回道:【他是我一位远房亲戚,此番来人间与家人相聚方才得知,我想与他见一面,托些话回去。】
对面沉默了半晌:【你们何时归程?】
陆长遥想了想,回道:【祸乱人间的妖怪是醉香楼内的狐妖,如今似是已经回了妖界,江挽他们追随而去。】
【此处……应当无我之事了,我可以提前回来吗?】
顾双闻盯着这条消息半晌。
江挽他们此行,是为了混元伞而去,身旁还有谢无澜那小子在,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细细想来,陆长遥与他们待着,似乎的确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没准还会暴露了江挽的目的。
于是,他回道:【行。】
陆长遥又问:【我能把我弟弟带回去吗?】
顾双闻:【行。】
见此,陆长遥长长舒了一口气。
待江挽回来,与他们告个别,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还望他们可以顺利取到混元伞。
……
妖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几人暂时寻了一处客栈落脚。
他们这一路跟着追息石的指引寻去,好不容易寻到了这边界处,结果又发现狐妖回到了妖族,真是悲催极了。
夜深月高,几人只好暂时休息一夜,明日再入界去寻。
此妖不除,他们拿什么回去和皇帝交差,借到混元伞?
李晴水方才旁敲侧击了几句,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这俩人果然是在一起了。
于是分房的时候,她十分有眼力见的自己单独一间。
江挽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让谢无澜给她屋子四周布下结界,免得有居心叵测之人。
屋子内,江挽百无聊赖地玩着玉佩,叹了口气。
推门进来的谢无澜,便瞧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问了句:“怎么了?”
她真诚地发问:“你说,我们在妖族内杀她,会不会惹来追杀啊?”
“要不……我们把她引出去再杀?”江挽托着腮,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谢无澜失笑,将手中拎着的油皮纸放到了她眼前。
江挽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他在她身侧坐下,言简意赅道:“天花酥。”
“天花酥?”
好熟悉的名字。
“嗯。”谢无澜道:“妖界也有,我方才瞧见,便带了一份上来。”
江挽迫不及待地给它拆开:“你买这个做什么?”
他微微挑眉:“先前在醉香楼,不是没吃成?”
“妖界的没毒,我方才试过了,放心吧。”
闻言,江挽微怔,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小声嘀咕着:“这不是陆长遥想吃的吗……”
他只是笑:“早就看出来了,你也想吃。”
江挽弯了弯唇,没再说什么,将油皮纸全部摊开,便露出了里面堆叠整齐的酥饼。
花饼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酥饼皮薄馅多,被撑得鼓鼓囊囊的,里头的馅料都露出来了不少。
淡粉色的碎屑洒落在周围,粘在了油纸上。
堆在最上面的一块酥饼被人拾起。
江挽轻轻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一亮:“好吃!”
她朝着身侧的人递了过去:“你要不要也尝尝?”
谢无澜盯着她,没说话,而是抬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江挽一愣,咀嚼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她瞧见谢无澜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干巴巴地问:“怎么了?”
“没事。”他淡淡地收回了手,语气严肃:“你不能再用灵力了。”
闻言,江挽笑了笑:“有你在我还用什么灵力啊?而且我就算要死,也得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死。”
谢无澜不吭声了。
屋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挽默默把手里的饼吃完,合上了油纸。
她拿过一侧的帕子擦干净了手,忽地对旁边的人说道:“谢无澜,我想看月亮。”
谢无澜微怔,声音有些哑:“好。”
妖界,不知何时落起了雪。
雪絮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得满城都是。
明月悬在高空,无声地注视着两个爬上屋顶的小屁孩。
这座客栈很高,屋顶也格外难爬,谢无澜本想直接用法力带她上去,但江挽还是拒绝了,笑嘻嘻地回他一句:“这种事情,就是要亲自爬一爬才有意思。”
谢无澜只跟在她后面,怕她出什么意外。
江挽费力地爬了上去,然后坐在瓦片上,长舒一口气。
稍后,谢无澜也坐到了她身侧。
墨蓝色的夜幕展开,繁星长明,满目皆是。
有风拨开云层,露出了躲藏着的山月。银霜般的月华洒下,似映亮了天地,漫天飘舞着的雪顷刻间覆了薄薄一层。
远处,千峰堆玉,万壑铺银。
江挽抬起头,墨发间落了几片雪花。
谢无澜侧过脸看她,将身上的狐裘脱下,又给她披上了一层。
她只觉得身上一重,低头看去,不禁无奈道:“我这都披了两层了,会把我压死的。”
他轻轻搂过她,低声:“不会。”
江挽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第三个问题没问你。”她说。
谢无澜微怔,似乎也想起来了,笑道:“嗯,那你要问什么?”
江挽想了想,道:“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他沉默了会儿。
似乎是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江挽睫翼颤了颤,询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轻飘飘的雪絮落了两人满身,墨发似染了一层霜白。
谢无澜抬手拂去她脸上的雪,轻声道:“永远。”
江挽拍开他的手,继续问:“少来,我到底能活多久?”
她时常觉得,若能在自己死前,解决了神魔谷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光荣伟大的事情吧?
那个时候,爹爹应该被她救出去了,瞧见这安然无恙的苍生,是不是也会夸她一句厉害?
人死后,入轮回。
神死后,归何处?
江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神。
她既没有与神匹配的实力,也没有像神那般爱世人。
总归是有些自私的。
她不想让灵息族白死,她想让爹爹开心,所以,她愿意去阻止神魔谷封印打开。
或许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是身边人开心,似乎就足够了。
但仔细一想,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同她这般的人,也想要身边人过得长乐无虞。那自己所做之事,便是帮了千万个自己。
这点想透了,她忽地就豁达了。
半晌,少年隐隐有些颤抖的声音,才缓慢地响起:“一月余。”
江挽睫翼颤了颤:“原来只有这么点时间了。”
她微微抬头,对上少年那双黝黑的眼眸。
他的双眸内,四边倒映着落雪,中央倒映着一个清晰的、完整的她。
江挽忽然笑:“那我们什么时候双修?”
谢无澜怔住。
似乎压根没有想到怀里的人会如此直白、大胆地问出来。
他微微抿了抿唇,耳尖有些红,没有说话。
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害羞了。
她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想吗?”
下一瞬,眉间忽然传来一抹温热。
少年微微低头,在她染了落雪的眉间,印下了一吻。
天地万籁无声,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修长。
她睫翼轻轻颤了颤,微微闭上眼。
有人替她拂去眉梢落雪,声音似冰雪初融,春风和煦,隔着长月,送进了耳畔。
“我们成亲吧。”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