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是两个七八岁身着华服的男孩子,没有大人跟随,只几个小厮随身伺候。
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但自身仪态却不敢恭维。
这两人屁股好似抹了油,根本没法在椅子上安稳坐着,一会儿扭向左边,一会儿转向右边,把椅子弄得嘎吱作响。
那四条腿也不老实,一刻不停地摇晃着,脚尖时不时地用力踢向前方,与桌子腿碰撞出“砰砰”的声响。
周围的客人都循声看过去,只是这两个小男孩身着华服,众人顾着其背后可能会牵扯到的权势财富,皆不敢轻举妄动。
常青收到主子的示意,闲适漫步到两个孩子身后跟着的小厮,自来熟的分了把瓜子,再招呼了声兄弟,屏障瞬间打破,打探消息也就手到擒来。
“夫人,问清楚了,那是姚家的小公子和表少爷。”
姚家?
茜茜放下茶杯,“不管是谁家,于人前这般吵闹,便是不妥当。”
乔乔叫来店内的伙计,说明缘由,伙计登时面露为难,“不瞒夫人,那两位小少爷乃是本店的常客,性子又霸道顽劣,无人敢惹的。”
“就像今日之事,往常也不是没有,那些人也都看到姚家的面子,不予计较什么。”
乔乔冷笑道:“我是来你这听戏的,不是替他们姚家看孩子!”
店小二畏畏缩缩,“夫人别为难小的,便是我们掌柜的,也不敢惹姚家那几位。”
因为什么呢?无外乎姚家有一位姚美人,正是近来景帝的新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后宫哪位妃嫔得宠,她的娘家人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都是常见常有的事。
乔乔视若未闻,起身走至一旁。
两个小男孩看到有人过来,就知道又是因为他们闹出来的动静,但两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心虚或是惭愧,而是笃定了对方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狂妄自大。
人还未走到面前,一股宜人的清香扑鼻而来。
两个男孩中穿石青色衣服的先一步抬头,看清眼前之人时,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怀疑自己是不是生出了幻觉,否则怎么会看到了仙女。
“你,你是谁?”在看清来人的脸,小男孩的气势无形中弱了一截。
乔乔:“台下在唱戏,你们二人不知道自己闹出的声音会吵到别人吗?”
另一个黑衣服的男孩显然要更跋扈一些,仰着下巴不以为然,语气恶劣得不行,“你要是觉得吵,就走啊。”
乔乔抱着肩膀,冷笑道:“我花了钱来听戏,凭什么走?倒是你们,才多大年纪,就一副为非作歹的小恶霸模样,将来可还了得?”
两个男孩在家里都是活凤凰一样的待遇,几时被这样斥责过,当即命令小厮上前将人拿下。
常青刚要上前,崔家暗卫已无声击退对面的小厮。
尝到锥心之痛,姚家的小厮不敢再轻易上前。
茜茜上前扫了眼,“现在知道怕了?你们俩个小崽子就是欺软怕硬?”
怕了,两个男孩完全被崔家暗卫的身手吓傻了眼。
出那拳脚出得,都打出幻影了,一看就是练家子。
石青色男孩见状扯着嗓子哭喊道:“舅舅救命啊!”
乔乔和茜茜对视,难道这两个小子今日出门带了靠山。
不多时,一道月白色的清隽身影从竹楼徐徐而来,声音寒冽似冰,“又在胡闹什么!”
听得声音,茜茜立刻放下了帷帽的纱帘,秋荷也拿起桌边的帷帽戴在了乔乔头上。
动作迅速,但姚峰眼力不凡,还是瞥见了一眼黄衣女子的如花面容。
不用别人多说,姚峰知道自家的侄子和外甥是什么德行,当即冷下了脸,“回府禁足三个月,抄论语百遍。”
两个男孩面露苦色,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服。
姚峰作揖,向乔乔等赔不是,“姚家教子无方,扰了二位姑娘的雅兴,姚峰在此给二位姑娘赔个不是,今日二位姑娘的费用就由在下包揽,也算一番赔罪诚心。”
乔乔:“这倒不必,我们也不是缺那几两银子的人家,但听店里的人说,你家这两位来此吵闹是常事,吆五喝六带着一群人,吓得寻常百姓根本不敢和其争锋。”
姚峰没想到眼前之人会“得理不饶人”说出这番话,颔首道:“孩子顽劣,我会嘱咐家中长辈仔细教养。”
就这敷衍劲儿,乔乔直接懒得再费口舌了。
茜茜冷声道:“好一句仔细教养,常言道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这俩人看上去都七八岁了吧,贵府但凡留心家中子弟教养,就不会让这二人长到今日的样子。”
“我和姐姐无意针对被叨扰一事斤斤计较,但这座乐坊并非你姚家一人之物,百姓们都是花钱来听戏的,这世上没有花了钱还要受气的道理。”
乔乔又道:“自今日起,我会着人盯着妙音坊,下不为例是最好不过;但若是还有下次,你们家不会教的孩子,我倒是不介意让我手底下人的棒子替你们教一教!”
“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吃朝廷的俸禄受百姓的供养?吃着百姓种的米面,却反过来仗势欺人心存鄙夷,连看出戏都要扰了百姓的安宁,如此种种,可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姚峰从未被两个姑娘这般不留脸面劈头盖脸的抢白过,尤其是这位黄衣姑娘。
但人家句句是理,也没有歪曲事实,他连辩解的底气都没有。
心里将两个臭小子骂了一圈,想着等回家后绝对要拿皮鞭子一人抽一顿,看以后还敢不敢欠嗖嗖的乱来。
姚峰恭声道:“二位姑娘的话,在下都记住了,回去后绝对严加管教,再不让这两个混小子做出不当之举;至于姑娘所言的教养不上心之言,这二人皆非我所生之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实在不便横插侄子和外甥的教养一事。”
这话就很巧妙的把自己择了出来。
人家态度这么好,而且那话也有道理,不是亲儿子,确实不方便多管太多。
乔乔语气顿时缓和了不少,“公子看着倒是个明白人,方才是我们姐妹二人言辞过激了。”
“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姚峰摇头笑道:“在下头一次在姑娘家身上看到了治家的睿智远见,深感敬服。”
原来的两个小男孩被姚峰一手拎着一个带回了姚府。
不顾弟弟弟妹和妹妹妹夫的求情劝阻,姚峰直接请了家法——
每人笞打十下,禁足三月,抄写佛经百遍。
弟妹和妹妹都心疼儿子,撒泼打滚的不肯依。
“哥哥,你就那么一个外甥,他自小娇生惯养的,哪能受得了那笞刑?”
“大哥,两个孩子都还小,贪玩是本性,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孩子计较,待我领回去,我定狠狠教训他!”
姚峰不为所动,面色冷峻,“都七八岁了,你们要是会教儿子,不会教出这样两个纨绔样儿。”
“我警告你们,大姐在宫中踽踽独行如履薄冰才走到今日,你们哪来的脸靠着家里女人的裙带关系在外面恃强凌弱横行霸道,说出去也不嫌丢脸!”
“再让我发现一次,我便将其逐出家门,省得玷污家族门楣、扰了祖宗安宁。”
姚峰是一家之主,他每每发怒,众人谁也不敢多言,只得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亲自打完了侄子和外甥,姚峰没有丝毫的心软,又叫来账房,吩咐扣下两个小少爷一年的月例银子。
账房连声称是。
解决好家里的乌烟瘴气,姚峰拧着眉心满脸疲倦。
长侍上前奉茶,劝道:“大人喝口茶歇歇吧,两个小少爷这样的脾气秉性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也非一朝一夕能改,欲速则不达,大人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姚峰耳边又响起妙音坊中黄衣女子掷地有声的声音。
那样有见识、敢直言的女子,当真世间罕见。
“阿源,你……去替我查一下,今日妙音坊中那两位姑娘,是哪家的?”
阿源顿时大骇,“大人,您不会是要……”
因为失了面子、要报复回去?
姚峰被下属盯着,难得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意,“……我只是好奇,你只管去便是。”
阿源哦了声,颔首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