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郎本名叫胡木,识字后,就给自己起了“四郎”,指排行老四。实际上,他是老二。
或许,他这么做,是不想跟家里牵扯关系吧。
他生下来,资质就比别人差,连爹娘都觉得丢人,常把他关在家里,骂他是个拖油瓶。
一家四口,他有一个大自己两百岁的姐姐,叫胡柔,家里人原本希望她能温柔贤惠。
但是后来,不知怎的,胡柔却成了远近闻名的男人婆,不仅脾气古怪,还特别蛮横。
自从胡四郎在这个家里诞生后,就经常被别人拿来和姐姐比,比天赋,比样貌,比品性。
当然了,胡柔一开始的品行还是不错的。
他身上每一样都要拿来比一比。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胡四郎输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他能不对家里人有意见嘛。改名不改姓,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话说回来。当时的胡父胡母,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也许是他们不行,换别人来教呢。
于是,就专门请了几个学识渊博的夫子到家里做客。夫子们来的时候,都是信心满满,说了自己如何如何厉害,让胡父胡母放心。
“所以……令郎呢?”
胡母也是期待啊,就给他们指了指树洞外头。只见一只小狐狸正用自己脑袋撞一棵大树。
几位夫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夫子哈哈一笑,信誓旦旦道:“孩子嘛,爱玩是天性。”
“你们且等着。”说罢,立马起身前去会一会。
小狐狸撞着撞着,听见有人来了,停了下来。那位夫子于是就问它:“你在这做什么呀?”
它坐下,挠挠头:“头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夫子到底见过世面,对此,他一笑置之:“孩子,长脑子好啊,说明要变聪明了。”
“真的吗?”
“真的。”
“那你会撞树吗?”
夫子噎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撞树多没趣啊,跟着我,我教你更有意思的东西。”
小狐狸又挠了挠头,却道:“你没撞过树吗?”
夫子:“……”
它继续道:“你没撞过树,说明你没长过脑子,对吧?我娘说了,要我跟聪明的人学习。”
夫子面色阴沉,道:“谁说老夫没撞过树的?!”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努力背诵法术的各种要诀,他却到处下河摸鱼捉虾、上树摘桃吃瓜。
有段时间里,胡四郎就是个野孩子,总是关不住,跑出来到处惹事。虽然天赋不行,打架倒是在行,一言不合就抡起拳头说话。
邻居家的那群孩子,每次见到胡四郎就笑他:拖油瓶!拖油瓶!一无是处,没人疼!
如此,做父母的自然要担责,即使错的不是他。所以,他每次打完架回来,哪怕是一身的伤,却还要遭受胡父胡母的又一顿毒打。
有时候,连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又过几年,他再惹事,他们就没再打过他了。某一天,他醒来后发现,爹娘不见了。
只有一个姐姐。
不出意外,抚养胡四郎的责任,落到了胡柔一人身上了。胡柔对此,则十分痛恨他们。
因为无处发泄,她只能将其迁怒到了胡四郎头上,对弟弟是又打又骂。胡木也不怕她。
一来,姐弟两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胡四郎甚至离家出走过几次,胡柔倒也没管过他。
“有本事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
然而,每次,胡四郎还是偷偷摸摸地回去,趁胡柔睡觉的时候,把剩的晚饭收拾了。
知月第一次见到胡柔,是在那院墙的对面。
胡柔的相貌比不上小夜那般,但也是身材出众,五官干净,眉毛略粗,多了别样美感。
大概,狐狸精都不会丑吧。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但气氛就略显得尴尬。
尴尬的不是知月和小瞳。她们这几天一直在观察胡四郎跟着花修炼,并不知道胡四郎有个姐姐,更不知道,今天就碰巧见到了。
胡柔问她们是干什么的,经过知月的舌灿莲花,她改变了态度,并且将胡木的底都兜给了她们……应该说,卖给她们比较合适?
知道她们不是什么坏人,于是作为交换,知月和赤瞳需得对她今天的事情要保密。
胡柔一脸厌烦地说完了胡木的黑料,又对知月道:“别告诉胡木我今天来了,听到没有?胡木这个废物,不管他怎么练都是拖油瓶。他有本事就别回来,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知月只是微笑:“……”
胡柔啐了一口:“我才不会在乎一个废物弟弟。我今天不过是路过,碰巧过来看看,没想到那拖油瓶也在。哼,努力有什么用,再努力几十年,几百年还不是一样是废物!”
知月变为了苦笑:“……”
“胡木猪脑子,永远就是个不开窍的废物,谁来教他都一样,撑不到一个月他就会被赶出来。他要是能开窍,那猪就能倒立走路,刚生下的娃娃能后空翻,外加用脚吃饭!”
知月:“……”
最后,胡柔起身,又十分有“礼貌地”啐了一口走了。
啊这……
突然感觉小瞳的性格还行,虽别扭,又比较暴躁,爱捅人腰子,但至少不会随地吐唾沫。
唉。
知月觉得,嘴上这么说,还不是做好了晚饭,等胡木回来。跟小瞳一样,口是心非罢了。
赤瞳道:“想不到那胡四郎还有一个姐姐。”
知月笑眯眯道:“有趣。”
赤瞳顿时感到诧异:“有趣?恕我不能理解。”
知月道:“我是觉得,胡柔反应很有趣啦。”能把口是心非表现的淋漓尽致,也是奇人。
赤瞳就着她这句话问道:“哪里有趣了?”
这脑子,怕不是也撞过树?知月干脆背靠着墙,望着胡柔离开的方向,跟平时一样,两手一摊,漫不经心道:“说了小瞳也不懂。”
几秒后,知月嘶了一声:“小瞳踩着我脚了。”
“然后呢?”赤瞳瞪着她,将身子往前一倾,踩在知月绣花鞋上的腿缓慢抬起,膝盖曲起。
有一个坚硬的东西贴着大腿。知月想要避开,后面便是墙,于是想从侧面空隙钻出去。
赤瞳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两只手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按到墙上,将她牢牢困住。
仿佛是抓到了一只心心念念的猎物,有激动,也有无措,无措是因为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这时,却见知月吐气如兰:“我说,然后呢?”
知月并无羞赧情绪,反而与她对视,从容不迫,拨动鬓发,又道:“这,就结束了吗?”
“……”
赤瞳明白了一件事:这女人不能完全招架,或说,她每一次主动,在对方眼里像是乐趣。
仅此而已。
而知月的主动,是热烈的,是难以抗拒的。就好比蜜蜂采蜜,蜜只能被蜜蜂采一样。而小瞳就是那蜜,静静地,等待她的光临。
赤瞳先放下了腿,退到一边,一面待脸上的温度冷却下来,一面小声:“我也不想这样。”
奇怪,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如今,却有点克制不住了。到底因为什么呢?她太笨了。
知月挑了挑眉,目光在她脸颊上扫了一下,蜻蜓点水般,轻声道:“不想怎么样呀?”
赤瞳拧了拧眉:“……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你只是在陪我演戏,伪装成我喜欢的样子。”
知月微微一怔,道:“小瞳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以前是在伪装。但我绝不会为了迎合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而去改变自己的。”
闻言,像是心虚,赤瞳抓紧手腕,低头不语。
知月又叹息道:“我想让小瞳知道,不管以前的我怎么样,现在的我怎么样,那都是我。小瞳,你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的。”
听到这,赤瞳不再沉默:“我没说不喜欢。用你的话说,我说了会治好你,就不会不负责任……所以,也请你,相信我,好吗。”
一声“好吗”落下,知月心中一动,想在她那张嘴落下一个吻。但很快,她打断了想法。
还不是时候。换言之,她现在还没准备好。
她道:“记得那两个问题吗?我相信你。回答完你的问题,如果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顿了顿,仿佛放下了什么,又呼出一口气来,道:“到时候,我,知月,便是你的。”
赤瞳感觉吃到了最甜的糖,心都快化了那种!
“小瞳……你鼻血?”
“滚。”
……
这些天,场景总在竹屋的周围徘徊。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一些平淡日常。花除了指点胡四郎的法术,还经常要为孩子们表演布偶戏。
所谓布偶戏,就是用布偶在台上表演各类节目,有青丘传说,也有他本人的原创故事。
花很擅长讲故事。而且这是他亲口说的呢。但故事的内容,就多少有些一言难尽了。
总之,一旦台上出现布偶,知月便把耳朵捂上,或是借口出门散步去,一刻也不想多待。
今天。
花指点完胡四郎法术,休息的时候,那些几个狐狸崽子又来看戏了。知月每次见到,都情不自禁地浑身不舒服,欲逃离这里。
这时一个女孩跑过来,将一个不知名的红果子放到她手心里,面露笑容:“吃,很甜的。”
“哦,多谢哈。”这小崽子还怪好嘞。知月接过她手心里的东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确实很甜。
下一秒,这孩子就一面牵着她的手,一面人畜无害道:“姐姐,过来陪我们听一会儿吧。花哥哥很会讲故事,姐姐一定会喜欢!”
知月:“……”
身边坐了一个人,是小瞳。她对布偶戏没兴趣,却钟情于布偶。知月刚落座,她就注意到了,看似随意地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布偶戏开始前,花先是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台上的场景,又拿出今天要登场的主角们。
其中一个是布偶兔,凶巴巴的样子,只有一只眼,并且头上还有一撮黄毛,形貌独特。
知月还没能接受这只兔子,那边小瞳已经两眼放光了,忍不住道:“可爱,好可爱哇。”
知月心想:“哪只兔子长这样,分明很诡异好吧!”莫非魔族的兔子都长得像地痞流氓?
这次怕是要眼睛和耳朵都要捂上才好了。
想是这么想的。谁知,那边一个小孩仿佛在确认她在不在,又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知月也回了她一个礼貌的笑,旋即将视线再次转移到台上,心想:我靠,真是见鬼了。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冰冷的手面,慢慢收拢,最后握住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
知月突然觉得,坐在这也没想象中的无聊了。
小瞳继续盯着台上的布偶兔,目不转睛。
恍惚间,仿佛无事发生,而知月跟小瞳只是在闲暇时,来看一场滑稽布偶戏的看客。
台上的花已经去了后台。
故事开始时,他会用一种法术操控这些布偶。知月以为,这类似于之前胡四郎所用的傀儡术,或许胡四郎的傀儡术就是这位花教的。
只是有一个疑问,这几天花除幻境方面的法术,也没打算教他别的,那么很可能是花中途改了主意,又打算教胡四郎别的法术了?
“……”
故事在一个旁白的声音中开始——旁白是谁不用问也知道,自然是已经退去幕后的花。
故事前面是:传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和谐美好的小镇,它的名字叫胡萝卜镇。
镇子上生活着一群可爱的兔子们,它们善良单纯,而且乐观好动,总是蹦蹦跳跳的,就像是死了十几年的僵尸……
第一幕知月就看得头皮发麻。
她嘴角抽搐,心想:“什么叫,死了十几年的僵尸???兔子用两条腿蹦的是没错,可前提,它们不应该是四条腿着地的动物嘛!”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台下所有孩子,包括小瞳都看得津津有味,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记错了!
“直到有一天,胡萝卜镇突然来了一只可怕的怪物……”当听到这句时,一只模样似狗的布偶出场了。
知月看了不下四遍,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只小狗模样的布偶,只是眼神呆滞,舌头伸晾在外面,估摸着,多少是个脑残级的狗子了。
果然不出所料,怪物接下来的行为也确实证明了知月所想的那样,它在狂吃胡萝卜。
台上的兔子们都惊呆了,或原地发出尖叫,或四处逃窜……胡萝卜镇陷入了危机之中。
知月震惊,这个危机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就在这时,那只跟食铁兽般黑白相间的兔子出现了,一撮黄毛在风中飘动,尤为醒目,脸上还有几道刀疤,像一只饱经沧桑的浪客。
浪客用它那沉稳而深邃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狗子竟被吸引住了,停下动作,睁着一双澄澈而无害的目光望着对方。
知月:“……”
一会儿,浪客喉咙一动,重重清了清嗓子,就在知月以为这只兔子要说话时,下一秒,浪客把头斜向一旁,熟练地吐了一口老痰。
“咳!啐!”
那痰就像是真的一样,从嘴里出来,又自台上飞到台下,糊到了一个小狐狸崽子脸上,崽子仿佛被吓到了,当即哇哇大哭了起来。
当然那不是真的痰,因为当那东西流进崽子嘴里时,崽子转哭为笑,吃到了蜂蜜一样。
知月无语,她到底在看什么,这桥段认真的?
还有这吐痰的动作,怎么这么像胡四郎的姐姐胡柔啊?!喂,既然没素材,别硬套好嘛?
一般而言,主角在与自己对手战斗之前,都要做一些言论准备,比如要有一番说辞来支持自己的理念,坚定内心,并宣扬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诸如此类。
于是,它们就有了以下对话内容。
浪客:“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狗子:“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浪客:“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狗子:“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浪客:“喵喵喵?”
狗子:“汪!”
知月:“……”不是一个物种喂,说话真能听懂吗?它不是一只兔子吗,为何要学猫叫啊!
大概是谈崩了。
浪客拔刀了,确切的说,那刀就是一根大腿骨,可是还没等它出“刀”,狗子已经甩着湿哒哒的舌头扑了过来,浪客只好先防守一波。
知月腹诽:“这要不谈崩,天理难容了吧!”
狗子攻势迅猛,浪客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只见台下,所有崽子们,都在为台上的浪客捏一把汗,一时间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知月有些松了一口气,能够吸引这群孩子们,这故事其实也算成功了吧?小瞳也将自己的刀都抽出来了,似乎要上台亲自动手。
“……”
知月想叫她不要这样,一场戏,还不至于。
忽然,小瞳的瞳孔一缩。
但见浪客被狗子一爪子撕成了两半,里面作为填充的棉花瞬间膨胀喷涌,像爆米花一样炸了出来,有些飘到空中,像雪花一样。
知月:“啊这……”
孩子们被吓哭了。知月差不多猜到小瞳也会因为被这一幕触动,而露出一副哀伤的神色。
然而,小瞳却厌恶道:“嘁!这什么鬼玩意。”
知月一言难尽地看向台上:“别急还没完呢。”
台上换了一个场景。
浪客走在一处到处是迷雾的地方,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蓦地亮起几道不同颜色的光芒。就在这白茫茫的迷雾中,这几道光的出现,像是在为它指明方向。浪客费了好大劲才突破迷雾,来到了光源所在,又是三只僵尸兔。
一只红色,一只蓝色,还有一只绿油油的。
这三只兔子似是跟浪客很亲的人,四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一起喵喵喵喵地叙起了旧。
喂!这是恐怖本吗?
但知月好像弄懂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里是浪客死后的世界,但仔细想想,其实这里更应该是浪客的心境,迷雾意味着困惑。它因为某种原因而迷茫,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它见到了过去身边的亲人或朋友,才得以解惑,或明白什么道理。
毕竟一些话本里的桥段都这么编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结尾直接升华了,虽然有点潦草。但现实当中,确有很多人甚至一生处于迷茫中,在面临重大危险时,才醒悟呢。
故事的最后,死的是浪客的傀儡,真身则出现在狗子的身后,并用那根骨头成功地将怪物砸晕了过去,化解危机,拯救了胡萝卜镇……
知月没有任何感想,甚至,都没有入戏,故事就结束了。小瞳对这故事虽然也很不屑,但并不影响,她还是喜欢上面的那些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