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半月里，知月是睡得可以说是昏天黑地不分昼夜。早中晚饭菜都是由玄青亲自端她房间里的。不是玄青跟她说赤瞳要来，她可能还能睡。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这么能睡。
话不多说，先恶补一下京城人类和妖怪最近都有哪些新闻。于是知月是进到茶馆便听书，进了青楼喝花茶，各种诡异的事情问个遍。这么一趟下来，差点跑断腿磨破嘴的她总算打听不少怪事。
比如城外的乱葬岗被人挖了，还看见有一伙盗墓贼。还有大白天遇见鬼的，半夜醒来发现房间里躺着一具尸体。更诡异的是，在大晚上街上有一群人走来走去，穿着各式各样，绝不是官兵，因为那群人走路时扭来扭去，有些像是在地上爬行……因为事情太多太杂，不一一列举了。
重点还是要放在无皮腐尸案子上。知月问了附近的一些人族或是化作人形做买卖的妖怪。
最开始的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某天夜里，一个更夫打更时路过一处荒宅。那荒宅荒了几十年了，半边房屋都塌了，只剩下一堵墙屹立不倒。更夫走十几年了没遇到过什么事，没想太多。
但那一晚意外就发生了。更夫忽然听见荒宅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杂乱无章的步子走来走去，大半夜怎么会有人呢？他原本是害怕的，可是他要想过去就非得从那堵墙绕过去，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
在走过荒宅院门时，他还是克制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荒宅里面的情景：十几具尸体全被钉死在墙上，垂挂着，血淋淋的，无皮，腐烂，加上恶臭。更夫当场就吓得昏死了过去。第二天就报了官。
官府一查才知，那些死者并不是这处荒宅原本的主人。一家十口，家主姓陈，还是一位兵部侍郎，半年前因为一场兵变连坐而死。如今死了的人又重新出现在这，当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这才刚开始。从那以后，每到半夜就有人被扒了皮，尸体腐烂还被蛆虫啃食。不算一开始的，就出现了二十多具尸体。此事在京城里早已传遍。经后来一一查证，死的那些人本就是死人。
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至今都查不出幕后之人是谁，或许涉及怪力乱神的事情，便请来道士降妖除魔。可曾想，第二天便见到路边躺着几具穿着黄袍的无皮尸体。事情发展到这，早已弄得人心惶惶。就算宵禁，还是有尸体突然出现。
此事听起来毛骨悚然，而且那些古怪的尸体都是直接被送去焚毁了，这么做就是怕那些尸体得了什么传染病，到处传染。可谓一点线索也没有。
既然无皮腐尸的案子都是发生在夜里，自然白天是碰不上的，不若晚上出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就遇上了。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故弄玄虚。
此时就已经是傍晚了。距离夜幕降临还有一个时辰。北风和凯风因为忙了一天，累得在大堂歇息，不想动弹。玄青则依旧在柜台前拨弄算盘。
回来时，知月从街上买了几个苹果，然后来到后院的井边洗净，打算晚饭前先垫一下肚子。
知月看向桃树下。赤瞳似乎从刚才就没有注意到她，只顾与那小狐狸玩得十分投入。以往只觉得这刀灵性子冷淡，说话当刀使，一副除了主人谁也瞧不上的架势，不想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知月看了一会儿，随口开个玩笑道：“只要你对它好，不管你是谁，它都会跟你的。一只白眼狼，还是个小饭桶。你要是喜欢，我就送你好了？”
在她开口的一瞬，大概是觉得尴尬，赤瞳立时收起了笑意，甚至红了脸，旋即背过身，好不容易换回了那张冷冰冰的面容，又转过身稍显局促道：“你别误会……我刚才是在……你什么时候来的？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知月笑笑，道：“刚来。我在街上买了肉，今晚我们开个腥。你在这住的可还习惯？要是哪里觉得不合适，尽管对我说便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赤瞳抱着一只胳膊，侧目道：“没什么不习惯的。”她一点也不习惯，以往见到眼前这女人不是打架就是在斗嘴，谁会想到会有今日这般和谐。
知月笑而不语，过去递给她一个苹果，她看了一眼接了。顿了一顿，她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
“除了你主人的事情，你还可以问我一些别的事情。”
赤瞳欲言又止，道：“……它叫什么名字？我说的是这只蠢狐狸。我一点也不喜欢它，真的丑死了。”
呵呵，不喜欢还撸的这么有劲，这是把她当瞎子哄了。知月笑眯眯道：“它叫云云。天上云彩的云。”她觉得，小瞳很可能不大会叫这个名字的。
赤瞳道：“好土的名字。”心里道：“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给起这么土的名字，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知月双手环胸，悠悠道：“土吗？我觉得挺好听的。小云自己都不嫌弃土，说明它喜欢这个名字。”
赤瞳看着那只小狐狸一脸呆模呆样的，旋即直言不讳道：“那只能说明它跟你一样。都是蠢货。”
蠢货？
头回被人这么贬低过。不是知月自夸，遇见她这样脾气好的，大白天打着灯笼都不一定找到一个！
小瞳倒是跟她主人一个德行，一个逢人就说蠢货，一个高高在上无法无天，不是这一句废物那一句废物，就是极品废物。她真不想多说什么了。
小云又自个贴过来，在赤瞳腿上蹭了蹭，她还是忍不住，一面抚摸小狐狸的头，一面啃起了苹果。
过了一会儿，知月对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是在邀请她：“今晚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你愿不愿意来？”
赤瞳并不愿意，不管做什么，她都不想跟这女人一起，像这样不吵起来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放纵了。
知月见她不为所动，又道：“你说，百鬼说的那件事万一解决不了，到时候我心情不好怎么办……”
“别打哑谜，我听不懂。”
“不好意思，你主人的话我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了。”
“你……！”
“如果心情好，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赤瞳已经听明白了，翻白眼道：“……需要我做什么？”
知月微笑道：“也不叫你做什么，就是陪陪我而已。”
赤瞳无语一阵，道：“只有小孩子才会让人陪着。”
却不想知月厚着脸皮道：“那你就当我是小孩好了。”
赤瞳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耻，举起苹果核就要扔她：“蠢货。”只是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已经在半空中的右手忽然一顿，苹果核没有扔出去。
“你……！”她当时的心情更多的是一种恼羞成怒。
知月的笑意更甚，从容地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往自己身前轻轻一拽，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一步。
赤瞳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
反应过来时，她想要挣脱她，却没有站稳，左手本能地想去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就在眨眼间，她刚好抓到一个，却是十分柔软的，她脸色登时一变，又猛地往上抓，最后才按到对方肩头。
一时之间，氛围还是变得微妙起来。即使对情绪上的事向来迟钝的赤瞳，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反感。
知月的身长要比赤瞳高不止半个头，即使在男人里面，她的身高也算较高的了。此刻她正用一双桃花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赤瞳，神色复杂。
“下流。”
“……”
知月被她一把推开，脸上的表情似乎跟着恍惚了一下。赤瞳说完沉默了，视线放平，又看到了她胸前的部位，手感直到现在还在她指尖萦绕，低头看向自己的，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嫉妒。
半晌，知月终于打破了平静：“抱歉小瞳。刚才不是我的本意。你若是不想陪我去，那就算了吧。”
其实赤瞳心里明白，刚才若不是自己想要拿苹果核扔她，也不会受她钳制，只不过她已经暗自发过誓了，除了主人以外，不许任何人碰自己。
而且，她刚才也做了那样的事情，真的是大大的不该。毕竟，她跟随主人在人界也是有几年的阅历了，在她对这世间的认知里，女人的身体一般人是不能碰触的，除非他们是夫妻，或是亲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暗地里发那样的誓言。
不知为什么，现在她的脑海里，又忽然蹦出新的疑问，如同样是女人的话，碰一碰还有问题吗？
只是这一疑问，一闪而过。因为她还是有些排斥别人突然靠她这么近，只将那种情绪归结于她的羞耻。她嘟囔嘴道：“……无碍，你不用道歉。”
“为了主人，我可以帮你。但只这一次，等解决完后，你必须告诉我。”随后，她又补充一句道。
知月笑道：“一定。”
……
西市。
某条街道上。
夜星疏朗些，显得月亮格外亮。不时有巡逻的禁卫军路过，因宵禁，街上几乎不见一人，静谧如死。
赤瞳换上了原先的那身夜行衣，一面跟在知月后头走，一面警惕周围动静，此刻未发现有异样。至少，在她们从东市出来是这样的。
两人自出门都没再说一句话，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了，知月终于顿足，开口道：“小瞳，你没发现吗，我们从还散楼出来，便一直被人跟踪着。”
赤瞳摸向腰间的短刀：“怎么可能？何人跟踪？”
难道说是之前袭击她的人，若是如此，她怎么可能一点危险的气息都察觉不到，而且竟然在她出还散楼之后就跟踪，这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知月回头，朝她身后努努嘴，悠悠道：“你自己瞧。”
赤瞳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闻言扭头看去。只是在她回头的一瞬，立马无语，满脸黑线。
知月一面摆手，一面云淡风轻地笑道：“好了既然都跟来了，不如就辛苦一下小瞳，将它带着吧。”
于是，现在又多了一只小狐狸，跟着她们。
赤瞳有点幽怨：“果然跟你一样蠢！谁让你跟过来的，我们又不是散步，遇到危险怎么办？操心死了！”
小狐狸许是通了点人性，被赤瞳这么训斥几句，登时耷拉下耳朵，尾巴夹着，身体蜷缩。
知月却哼着小曲：“不打紧的小瞳。小云嗅觉一向敏锐，说不定能更快帮我们锁定罪魁祸首。”
赤瞳还要抱怨几句，瞥见小狐狸一副认错了的态度，心不由得一软，改口道：“你哪来的自信。若抓不到，反而丢了狐狸怎么办？它还这么小。”
知月慵懒道：“它身上有还散楼的气息，在京城还没人敢动我的人。只要它不乱跑，就不会走丢。”
赤瞳冷哼，还想说她两句，这时觉得手背湿湿热热，低头一看，但见小狐狸正在她手背上舔着。
她想：“这小家伙，是在安抚我吗？算了，已经出来这么长时间了，现在送回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知月再次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路边的一座三层楼阁，笑了笑，旋即面向赤瞳，伸手往那建筑一指道：“小瞳，我们已经到了！”
赤瞳没有防备，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然而待看清了那楼是什么楼时，顿时感到心脏跳快了半拍，半晌过后，她既羞又怒道：“这是青楼？！”
知月却笑着纠正她：“此处并非青楼，而是听曲谈笑的风雅之地。只是跟你看到的青楼很像而已。”
对于青楼，主人说那是个供人娱乐的地方，另外不许让她去，主人从未说原因，她也从未问过。只不过，她猜到了，那地方绝不是个好地方。
赤瞳本不想进去，却见知月此刻竟露出一张“你爱信不信，你若不去就你输了”的表情。
既然是谈笑的风雅之地，想来进去，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还磨蹭什么。”赤瞳丢下这句，就抱着小狐狸进去了。殊不知知月在后面窃喜，未笑出声来。
两人进到里面，但见男人被浓妆艳抹的女郎簇拥的画面，随处可见，空气中除了淫乱的笑声，还混杂各种酒香、脂粉香，扑面而来，声音不绝于耳。
“啊？”赤瞳无语，几乎第一时间先将口鼻给捂住了，嘴角抽搐，瞪了一脸无辜的知月：“你不是跟我说这不是青楼吗？我要杀了你！”
知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只是跟青楼长得很像而已。不是青楼。跟东市的醉仙楼比起来这里简直是罪恶的天堂。小瞳，今晚便带你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