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紫宁因着其他事,临走前吩咐了公主府上的丫鬟们,好生照顾府上这三位姑娘。
有一个丫鬟,叫芽儿,见到知月,双眼放光,说孩时见过一面,彼时她是小公主的贴身丫鬟,为小公主祈福,她就在一边瞧着。
吧啦吧啦的芽儿,如早起的麻雀,从公主去了西北当将军,一年到头很少回来,聊至皇宫里有很多关于知月的传言,真假难辨,常作闲暇谈资。知月在皇宫可谓成了名人了。
芽儿一面在给知月准备男装,一面嘴上也不歇着,时不时拿起衣服在她身上比划比划。
尽管只是个量尺寸的动作,但在赤瞳犀利的目光里,芽儿的行径仿佛成了某种拉扯。
嘁。赤瞳随手指了件红色套装,冷冰冰道:“就这件。我们不是去踏青的,是去打架。”
芽儿闭了嘴,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知月。
知月放下正在试的衣服,道:“就这件吧。芽儿姑娘,有劳了。回头我定会送件新的来。”
芽儿道:“没关系的,神仙姐姐要是喜欢就穿着吧。公主喜欢穿男装,她常年在外,即使回来,过几天又走了,这不穿太可惜了。”
“看来,芽儿姑娘和公主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芽儿却撅起小嘴,委屈道:“明明一点不好。公主现在指不定把芽儿给忘了。西北不比京城,到处打仗,还有蚊子,又天寒地冻。她是公主,整天打打杀杀的就算了,你说万一出了点事,没人照顾她怎么办,军营里那些糙汉子,哪里像是会照顾人的,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个冬瓜似的,芽儿哪点比不上他们,就除了打仗吧……为什么不带着芽儿一起,芽儿能吃苦,会照顾人。所以说,我和她的关系一点不好,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听她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完,知月冷汗,一时间无语,便转眼去瞧小瞳。但见她此时靠在门边,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宽边皮带,青丝挽作一束,形似马尾,显出几分英姿。
好帅。
然而,小瞳看起来不大高兴。不会吃醋了吧?
见知月看过来,她脸侧向了门外,一言不发。
说话间,知月穿好了衣服,怕耽搁时间,发丝瀑布一般披在身后,只在发尾处系了一个红色发带,用作固定,旋即走到小瞳身边,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道:“走吧。”
此时,距知月醒来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多亏了芽儿,以及赤瞳提前让她备好了衣服。
事不宜迟。
窗外淅淅沥沥正下着小雨。
屋内,夜姣的视线在知月和赤瞳之间逡巡,最后定在了知月身上:“知月姐姐,钟淇的事情,想必小瞳妹妹已经跟你说了吧。”
知月端起茶杯正要喝:“她是魔族的公主这件事,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很意外。”
夜姣受伤未愈,唇色还有些惨白,她禁不住情绪的波动,咳嗽了几声:“姐姐可能还不了解现在的情况,我简单说一下吧。那个自称花泽君的人,与我同族,他的本名叫胡四郎,青丘的人……知月姐姐,可是有话要说?”
知月呷一小口,放下茶杯:“这个花泽君其实是假的。我和小瞳在海国遇到一个老家伙,它跟我们说,真正的花泽君可能已经死了。”
夜姣愣了几秒,看了一眼她身边的赤瞳,旋即明白了什么,道:“怪不得姐姐会这么快恢复记忆。”果然是去海国找了海之心。
“小夜怎知他是胡四郎,不是一只普通九尾?”
夜姣面露苦笑,道:“用幻境之术碰巧进入了他的意识里。只有几个片段,但我还是认出来了。在夏猎上认识的,我救过他一命。”
顿了顿,轻呼一口气,道:“一些陈年往事,姐姐不用担心我。虽说,胡四郎现在已经被小瞳妹妹杀死了,但那法杖好像利用了胡四郎残留的一点意识,复制出另一个胡四郎。”
“他的目的……咳咳,是为了将人类魔化,就是将人类改造成魔族人。但因为缺少魔族人的意识,所以城里的那些人只能是行尸走肉一样。而缺乏的那一部分意识,只能由身为魔族的公主……咳咳,钟淇提供。也就是在今晚子时,胡四郎会将钟淇的生命献祭……”
“这些是钟淇在我门外跟我说的。是我所了解到的所有事情。”
约莫是几天几夜没睡一个好觉了,赤瞳在一旁听得有点昏昏欲睡,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知月低头忖了忖,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小狐狸现在又在哪?”
夜姣道:“咳……现在离子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钟淇为救我们,答应了献祭之事。现在,她应该是被假花泽君带去了桃花观。”
“又是桃花观。那里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在哪都一样,只不过桃花观那里人少,又宽敞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和小瞳现在就去阻止他……”
“先等等!”
“还有何事?”
夜姣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提高了一点声音道:“凭姐姐现在状态去对付他吗?钟淇说那是魔晶法杖,不是普通法器,十分危险。”
知月端起茶杯:“小夜是有什么办法吗?”
赤瞳打算眯一会,支起颌,打着微微的鼾声。
夜姣道:“姐姐可以先从胡四郎的那一点意识下手。只要突破他的意识,就有一丝转机。”
“可是,如何突破?”
“用幻境之术。它可以带我们进入一个人的心境里,了解这个人的过往,甚至,也可以改变那个人的想法。我们现在需要知道胡四郎的心境到底有什么,不然就算杀死他,城里那些魔化的人类也没有办法恢复。”
“懂了。只是这幻境之术……”
话音未落,夜姣换了口气,继续轻声道:“我知道姐姐不会。但我可以教姐姐最基础的。用这个对付那一点意识完全足够。”
很快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知月照葫芦画瓢,仿佛找到了使人入境的窍门。末了,夜姣补充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宜。
“不愧是姐姐,学东西就是快。若姐姐是我们青丘的,幻境之术的造诣想必会比我还高。”
知月哈哈笑道:“哪里。是夜夫子教得好啊。”
夜姣敛了笑意,眸光暗淡:“我其实也想和你们一起去。但钟淇,她好像不太想让我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姐姐,你能理解我对吗?”
知月瞥了一眼小瞳,道:“应该能理解。我想知道,小狐狸她想复活自己的种族吗?”
夜姣看起来有些痛苦,像只病弱的狐狸,趴在桌上:“钟淇现在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就像换了一个人,但我相信她还是我的钟淇。”
“但关乎她的种族,我不确定她是怎么想的。我毕竟不是她,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私欲,就让她放弃一切,只能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知月道:“确实挺不难办的。既然你相信她,那我也相信,她现在应该可以做出选择。”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的选择了要牺牲自己,来换回她的世界。我可能会去陪她……”
知月默然。
她想现在的小夜,不管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其实小夜的做法也很好理解,她现在好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找到了要用一生弥补的人。如果连那样的人都失去了,那她在这世上真没什么留恋的了。
夜姣脸色难看,此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知月姐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知月一面看着小瞳,一面回应道:“你说。”
夜姣顿了顿,道:“我们不过一起说过话,一起喝过茶,我们的关系也并未多好过,顶多算是闺蜜吧。但每次我需要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出现,而且毫不犹豫选择相信我,这样的朋友……我想知道,这样的姐姐,到底是不是姐姐内心最真实的存在?”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知月做这一切都似乎是发自内心,没有带一点伪善。但夜姣的直觉不以为然,不是说她不相信知月,而是觉得这样的知月不真实,就像是在惩罚自己,为弥补曾经所犯下的大错,要不惜一切代价。
夜姣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直觉,是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钟淇为她受了很大委屈,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去爱她,去守护她。
但命运不公,总让她们受尽挫折。她能力有限,无法逆转这样的命运,除了尽力弥补。
但她们也有不同的地方。知月的做法更像是纠正,尽自己所能的纠正。就比如,她分明是个很懒的人,却总是为了一些人或事,去奋力拼一把,无论结果如何,她不会认输,她会想办法纠正,想办法将一切重回正轨。
知月看了一眼窗外,仿佛觉得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轻轻拍了拍小瞳,道:“我们要走了。”
赤瞳揉揉眼,鬼使神差道:“……知道了。”
走到门口,知月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把油纸伞,回头对夜姣道:“别忘了,回头一起喝酒。”
夜姣目送她们没入夜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问丫鬟借了把油纸伞,往桃花观而去。
给她们领路的丫鬟是另一个,不是芽儿。
在一个岔路口,知月见皇宫的一角还亮着火光,似发生了另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便问那丫鬟:“那边是发什么事了,你们不害怕吗?”
丫鬟倒是个懂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答:“有神仙姐姐在,奴婢自然不怕。”
赤瞳在雨夜中勾勾唇。
知月打着伞,听了这样的回答,说不上不满,总觉得自己问了好似又没问。那就不问了。
丫鬟说完,继续带路。
知月这才想起什么,道:“对了,乌锦去哪了?他没跟我们一起吗?怎么没见到他。”
赤瞳淡淡道:“皇宫里确实还发生了一件事。乌锦让我转告你,百鬼这人已经疯了。”
知月懵了:“什么已经疯了?今晚怎么还有他的事?不是,他一个鬼干什么要跑皇宫来?”
“乌锦本来是找你去帮他的,但事到如今,似乎两边都需要你。你放心,有三足鸟顶着。”
知月喃喃道:“百鬼好端端去皇宫闹什么?他这人平时嘻嘻哈哈,看起来没这么大怨啊。”
“反正不是好人,你管他做什么。而且,以后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还散楼里带。”
见知月还在想事情,她不由得没好气道:“我说的你听到了吗?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知月微微一笑:“听到了!我只是不太相信,他能在我眼皮底下藏这么深。看不透他。”
赤瞳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她:“你真的没事?那些黑血怎么回事?”
知月“哦”了一声,道:“这次我有把握对付他。至于黑血,吐出来就好了。若你还不放心,那我只好说,这黑血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不属于我的,吐出来会让我好受许多。”
赤瞳侧过脸:“什么你的身体又不是你的,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你在坑我吗?”
在人界,常说鬼附身,但对于妖怪来说,确少见。跟人类一样,妖有灵魂,被称为元神,只是不同的是,元神无法转世。另外,元神与本体很难分割,是一对一,即一个元神只能依附于最初的本体,而且不可替换。
但妖可以附身于人类身上,也就是古人常说的被妖怪附身。只是,暂时改变自身本体的行为,不长久。人类并不像本体一样强大,所以只能是暂时的,时间久了,被附身的人类就会出现各种难以医治疾病,或直接猝死。
只要最初的本体还在,除没修出人身的小妖怪,一般大妖怪是不会选择附身于人类身上。
知月曾是神族,现在她不是,而是一只妖,如假包换。所以,赤瞳才会认为她在坑自己。
知月对她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笑道:“坑?小瞳,你可能没意识到,这个字在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特别可爱。”
赤瞳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她“可爱”这两个字,尤其还是知月,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她接近奓毛的边缘,于后背轻轻一顺,拉了回来。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