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与食欲似乎有某种关联。
《人间失格》
嗯。
我想吃东西。
——
空气中粒子沉寂地悬浮，时空再次静止了。
他们都很沉默。
吕雪途转过头，她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云翳，情绪非常低落，“你不是说带我去看看人类美好的东西吗？”
林羡移开了视线，他淡淡地说道，“我在骗你。”
吕雪途张大眼睛，“...啊。”
“那我还能相信你吗？”她歪了歪头，直直地注视着他。流绿清澈的瞳孔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正在寻找关于宇宙永恒的奥秘。
她的天使性与恶魔性已完全割裂。
林羡不知怎么奇怪地笑着说道，“应该能。”
“嘀、嗒、嘀...”
“嘀、嗒、嘀...”
影像再次变幻了起来。
日落、日升、日落、日升...重重叠叠的日子飞速掠动，光影几秒钟在地面上走动了一长段距离......
时间无情行走，变幻的影像在“凋零节”的前夕，终于止步了——
“砰、砰、砰。”
“阿妈。”
林忆残搀扶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老人，她的手心里掺着佛珠，走动时嘴唇上下碰撞着，似乎在念着诡异的咒语。
“尊敬的阿妈，我们的鲜花需要您。”林忆残待阿妈站定后收回了手，她的十指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虔诚地向她请愿。
老人森然地定住了。
“乞灵者的神啊！”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棺材。阿清好像感受到什么，指尖恐惧般痉挛了一瞬。
沉睡的她竟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珠像生了锈，艰难地转动起来，看向了林忆残。
“...唔...”
“阿清...”林忆残看向她，神情是温柔的，“乞灵时千万不能让她发出声音。这会破坏仪式的。”
“第一个通往自然与人类合一的无人之境，神降予了她无与伦比的幸福。”
老人围绕着棺材一步一顿地行走着，在说完这些话后，密密麻麻地念起了听不清的怪异咒语。
“麽呢唔卅洼拉力唔...”
“她在干什么？”吕雪途蹙着眉问。
“‘洗净’她的灵魂。”林羡说。
“唔西唔麽拉唔西...”老人突然唱了起来，苍老的歌声庄严而空旷，净浴了灵魂，将灵魂的乐声好像舞动了起来。吕雪途的精神似乎又回归了植物的纯净形态。
这是一种怪异的愈疗之音。
阿清缓缓地安静了下来，似乎恢复了宁静，什么也没留下，她安宁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发出声音。
老人缓缓地停止了歌唱。
“去吧，阿清。去吧，去那没有人类的意识的无人之境！”
“去重新找到那连接宇宙能量的通路吧...”
“去吧。”她的最后的叹息随风而去了。
......
鲜花的梦境中止了。
“你知道。是吗？”
吕雪途失去了情绪。她安静地看着他。
花瓣又落了，好像死了。她的心脏，流淌、流淌，流淌，她不知道，她的血液在流淌。
你知道。是吗？
“知道一点。”
林羡走过去，轻轻捻起了一片花瓣。花瓣是鲜红的，好像在流血。
“花朵又落了。”他垂着眼眸。
“走吧。这个故事结束了。”
眼前的图画如同一面河流。一滴水滴沉沉坠入，涟漪花纹似的荡漾开来。
面前出现了一片闪闪发光，他们走出了梦境，回到了冰面。如同网的人们依然沉默且静止地站立在海边。乞灵主的吟唱凝固在声流里。
吕雪途有几分钟的时间没有动作，只是沉默地站立着，如同被静止的雕塑先生。
过了一会儿后，终于，她缓缓地走到了木舟的旁边。这一次，她轻轻地抚开了落下的花瓣。
她看见了她。
她长久地睡着，如同植物。
“我们能救她吗？”吕雪途的声音轻而柔软，“或者杀了她。”
这个甜美的天使总有那么几个时候看起来如同恶魔，天使与恶魔同在她的灵魂之中。
林羡淡淡地看着她，“命运的荒诞不可忤逆。”
吕雪途垂着头。“她在哭泣。”她突然说。
她听见她的哭声在永不凋零的孤寂中长久流淌...像是生命的破裂声音。
吕雪途专注地看了她很久，直到...沉睡的阿清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阿清静静地没有开口。吕雪途不知道她是否脱离了人类意识的诅咒。
对于人类来说，如同植物一般活着，会痛苦吗？
不幸福吗？
对于植物来说，如同人类一般活着，会痛苦吗？
不幸福吗？
“会找到的。”她说，虔诚地俯下身，“希望你来世快乐。”
她摸了摸鲜花的花瓣，“你也是。”
最后，他们离开了，走回了海岸边。
冰层逐渐破裂开来，海水一般的蓝蝴蝶闪烁着粼粼的光，从海面上飞舞、飞舞、飞舞，如同一张巨大的蓝色的网，快要吃掉整个天空——
乞灵主的吟唱流了出来，他的眼睛变亮了，整个灵魂和肉体在静止中缓缓苏醒，他动了，他将怪异的歌谣推上高潮。
“哇！蝴蝶好漂亮！”无知无觉的人们被重新注入了灵魂，他们动了，他们仰起脸，望着蓝天，震撼于蝴蝶斑斓的蓝翼与浩瀚巨大。
卖货小哥脸色像死人般惨白，惊恐的目光犹在他的瞳孔里跳动，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心里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无比虔诚和恐惧。
“...要亡国了...”
他震颤地呢喃，可是没有人听见。
吕雪途伸出手，让一只蝴蝶落在了她的指尖上。蝴蝶其实是透明的。蓝色的是海水。海水被吮吸，流入了它的翅膀里。
他们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们看见林忆残出现了，脸变得粉红，重重的挂坠让她的行走失去灵巧，她怒斥身边的人，让他们冲上去，抓住他、让他闭嘴！
否则他们全部都要完蛋！
没有人看见是怎么发生的。林古息站在祭台的贡品台基上，他如同一个亡国的王子，悲伤地吟唱诅咒的歌谣，他的眼睛里有泪光，笑起来，然后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眼泪，从他的眼尾滑落了。
没有人看见是怎么发生的。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结冰的长剑，长剑割破了他的喉咙。他的头颅与他的躯体分离了。落在腐朽世界的正中央。
歌声戛然而止。
一切的开始，一切的结局。
鲜血横流，血腥喷发，世界都染上了夕阳般的鲜红。
所有人都惊呆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哥的内心受到震动，恐惧、害怕，冷飕飕地袭入他的灵魂——
他看见了面具。
血红的面具。
“啊啊啊——”
人们开始发出绝望的惨叫声音。他缓慢地仰起脸，看天，透明蝴蝶里包裹的蓝色液体，渐渐染上了血色，它们下压、下压......
熊熊燃烧，慢慢消亡。
乞灵主漂亮的、忧伤的脸上，脏了。
唯一离去的，只有那支神圣的木舟。或者坟墓。
......
吕雪途垂下眼睛，她的情绪全然断裂了，于是看起来有些冷血。
可她又露出了微笑。
她穿着一条缀着飘带的漂亮花条裙子，又裹着一件绿鸽子似的披风，不论看起来还是闻上去都像一只纯净而充满神性的鹿。
林羡看向她。“走吧。”
这是个全然怪异的世界，恪守着某些无法理解的规则，毫无道理可言，毫无头绪可循，堪称疯狂的规则。依照这些规则，邪恶、愚蠢与丑陋永远压倒美与善。1
鲜血......世界都染上了夕阳......
太阳的终结......2
“你想要救他们吗？”最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问她。
吕雪途轻轻歪了歪头，她的声音很慢很慢，“死亡拥有最伟大的净化能力。”
林羡捏住她的后颈，把她带着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凑近了她，“什么意思？”
“禁锢他们的灵魂吗？”吕雪途顿了一下，她的脸一红，随即又变得苍白，像是突然恍惚了一下，那张漂亮的小脸露出了茫然的色彩，“我刚刚说了什么？”
林羡一下子奇怪地缄默起来。
“你说你热爱死亡。”
林羡站直了身体，他放下手，突然变得冷淡地垂睨她。他的冷淡并不引人注目，可是吕雪途感受到了那种僵硬无情。
四周传来了一阵诡秘的破裂声。
吕雪途在低靡的气氛下很慢地说，她听起来很忧伤，“是吗？我不知道。生命与死亡，都是可爱之物，它们是自然而不可侵犯的。”
林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好像割裂了。”
“嗯？”
吕雪途的乳牙很甜美。不过看起来又似乎与另外一种事物相关。
“走吧。”
她的指尖红红的，跟染了胭脂一样。
吕雪途心不在焉地垂下头。
“为什么？”
“嗯？”
“讨厌他们？”
“嗯？”
“人类。”
吕雪途没有回答。
“这是这个小镇的最后一天。”她突然说，仰起脸，带着哀伤又轻快的神情看向这里：
街边有很多小店，有的是古朴风、唯美风，有的是现代的简约风，或者仅仅是实用主义，小吃、饰品、古玩，服装、鲜花、超市...一个小个子的老人，一个冷冬的炭火炉，烤面包卷的味道、烤红薯的香气，一个惊恐的男孩儿......
“喵——”
吕雪途顿了一下，看向那团草垛的后面。
她蹲了下来。“喵。”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不在吗...”她探头看了看。
吕雪途仰起脸，站了起来，看向了身边的一个小花桶。
“喵。”
她凑近花桶，头探进去，静止了一会儿。
“喵呜——！”
一只小红猫突然从花瓣里跳出来，嘴里还叼着红花，前腿搭在桶边，邪魅而优雅十足地看着她。
吕雪途张大眼睛，呆呆地没有动。
“喵呜！”
小红猫又舞蹈了几下。然后凑近她，嗅嗅她。
它很像很像乞灵队伍里的那只大红猫。不过变小了...
“你怎么在这？”吕雪途一动不动地说。
“喵呜。”
她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它的毛很软很软。
“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她说。
红猫的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然后“喵呜”地点了点头。
吕雪途看了，转头看向林羡。
林羡脸上依旧一副难以辨读情绪的表情，他懒懒地轻倚在墙壁上，看着她，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轻挑起眉。
吕雪途舔舔嘴唇才开口，“...小猫可以带回家吗？”
林羡听了，目光掠过她，望向她的脚边：优雅的小红猫已经轻巧地从花桶里跳了下来，走过去，黏糊糊地缠着吕雪途。
林羡和那只猫对视了几秒钟。
那只红猫的瞳孔是绿色的。
他同意了。
“两只...”吕雪途又说，他们的脸渐渐地红了，她仰起头，发现燃烧般的红色已经压抑了整座城市，天堂似乎陷入了狂怒之中，小个子的老人不见了，惊恐的瘦弱男孩儿不见了...混乱、惨叫、奔逃，四面八方，不会停息。
蝴蝶里的鲜血越来越漂亮了。
吕雪途蹲了下来，抱起了那只红猫，它温顺地躲在她的怀里。“走吧。”
“你抱黑猫。”
沉浸于黑暗的小黑猫优雅地走了出来，仰起脸，看向林羡，显然在矜贵地等待着。
林羡轻挑起眉，冷酷地抱着胳膊，没动。
僵持了一分钟。
小黑猫垂下了头，脊椎累了。优雅的灵魂没有受到尊重，它感到忧郁。
吕雪途放下了猫，轻软的清绿长发直垂到背部腰窝，她蹲着，用右手的手指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最终，黑猫纡尊降贵地轻轻跳跃起来，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夜幕降临时，两猫一人一植物，在发烧的城市尽头，消失了，消失于一片静寂的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