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路,有路商队缓缓前行。
夏日燥热,就连蝉鸣声也减弱了不少。
“最近这北卞城中,可不太平。”
“我知道的,官府不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坐他对面的男子摆了摆手,“我们这还好,在南边靠近洛护,要是在北边,靠近北魏……”
酒馆里,此起彼伏的嘈杂的声音,传入女子的耳朵里。
她一身白衣,戴着白色的帷帽,透过白纱却依稀能看见她脸上有几分英气。
“姑娘,菜上齐了!”小二笑嘻嘻的端上一盘牛肉和一壶桃花酿就退下了。
女子旁边的男子给她夹菜,皱着眉头絮絮叨叨:“小姐,这里不比洛护,将就吃点。”
女子无奈笑笑,止住了他的动作:“寒轻,我出来又不是为享福的,还有,在外面,唤我叶溪亭就好。”
叶溪亭,叶府三小姐。
叶府三代从商,一向吃穿不愁,再加上有心向朝廷捐粮捐款,在洛护混的还算不错。
叶溪亭是琴棋书画,刀剑扇舞样样精通,不过唯一的缺点是克夫,纯克。
她小时候,一个看上去就是个隐士高人就指这她下巴上的一颗痣说道:
“啧啧你这命格,是注定孤独终老啊。”
不过叶溪亭倒不认为这是个缺点,克夫就是旺自己。
自小和她定亲的未婚夫一及冠,毫无征兆的就被毒蛇咬死了。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三次,和她接触过的男子,不是出门被马车撞就是下雨被雷劈。
她发誓她绝对没有动手,他们的死也都是单纯的自然因素与叶溪亭无关。
洛护人人都传叶溪亭克夫,叶溪亭也懒得狡辩,就随他们说去了。
后来闲话说得叶溪亭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就主动出府,到北卞为军队送些粮草。
寒轻耳垂微红,连忙转移话题:“老爷吩咐的那批粮草,今日就能送到州牧府上,明日我们便能启程回家去了。”
叶溪亭笑了笑,故意逗他:“这么想回去啊,当初爹爹没一定要你来吧?”
耳垂的红蔓延到寒轻脸上,他诺诺道:“……还不是担心你……”
寒轻是她的家仆,自小感情深厚。
还有人戏称寒轻是她的童养夫。
可寒轻不敢肖想,叶溪亭是有未婚夫,就算这未婚夫死了,也是轮不上他这样的奴才的。
叶溪亭没听清,自顾自的盛了一碗酒,不经意的对他说:“放宽心,我们会安全回去的。”
过不了多久,叶溪亭就吃饱了,她随意趴在酒桌上,假寐养神。
“你继续吃,我眯一会儿。”
叶溪亭一个这么爱逞强的人,说要眯一会儿,大概也是真的困了。
这些赶路的日子她总是负责盯梢,次次都是最晚一个睡,俨然一个真正的家主。
叶溪亭这一代没有男丁,她聪明能干,自然会是未来的家主。
寒轻不愿扰醒她,多给了小二些赏钱,就任由叶溪亭睡在那里。
寒轻守着她,就连自己都有些困了。
“哥哥,你们是爱人吗?”一个小女孩悄悄踱步走到在寒轻面前,轻声说道:“哥哥,买朵花送给姐姐吧。”
叶溪亭对寒轻如同对待亲弟弟,吃穿用度皆高于普通奴仆。
再加上叶溪亭正在赶路,也没有多余打扮,让人误以为是夫妻也正常。
女孩衣衫褴褛,挎着个竹篮,篮子里面是十多朵红牡丹。
娇艳的牡丹花瓣上,还凝结着清晨的水露。
寒轻连忙摆头,脸更红了,但又顾及着叶溪亭在睡觉,不敢太大声,低声说:“不不不!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叶溪亭被吵醒,她连续守夜两晚,实在是困得慌。
寒轻连忙甩锅:“小姐,不是我!”
小女孩比寒轻更慌张:“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这地方的土质还能开出牡丹?”叶溪亭有些好奇,靠近看看了,“……嗯……它们确实很漂亮。”
小女孩看到了希望,又跑到了叶溪亭旁边:“姐姐卖一束吗?”
眼尖的小二看见脏兮兮的小女孩在店里兜售花,连忙谄媚地对叶溪亭说:
“哎呀姑娘抱歉,抱歉,平常我们店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的。”
小二转身又恶狠狠的看向小女孩,一手拎着她的后领就要把人丢出去。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女孩使劲挣扎。
“等等,小姑娘,连花带筐一共多少钱。”叶溪亭站了起来,走到小二身边拦住了他。
“啊……姐姐要卖花…二百文,可以吗?”
小女孩被小二放了下来,脚没踩着地摇摇晃晃的,站稳后又连忙用渴求的眼神抬头去看叶溪亭。
叶溪亭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接过花篮,回答:“不用找了。”
小女孩推脱,慌慌张张地回答:“这花哪值这个价?”
叶溪亭却摸了摸女孩的头,肯定道:“在洛护,牡丹就值这个价。”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拿过钱,脸蛋红扑扑的,朝叶溪亭感激一笑,快步离开了酒楼。
寒轻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奈走上前,顺手替她接过了花篮。
寒轻看着欢快离开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叶溪亭。
妖冶的牡丹仿佛沾染过人的鲜血,诡谲艳丽,透露出阴冷的红。
叶溪亭抬手抚摸着花茎,纤细的指尖落在绯色的花瓣上。
“花美吗?”叶溪亭问道。
“自然是美的。”寒轻点了点头。
“可是这里,怎么会长牡丹呢?”
北卞城接壤北魏国,连年战争,而且土质不好,种不出多少庄稼,更何况娇贵的牡丹呢?
寒轻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要起来了:“小姐,你什么意思啊?”
“你听我分析,这里的有些人连饭都吃不起,谁还有心思种牡丹?我觉得那姑娘不像是有心思种花的。”
“而且那女孩身上的伤像是被打出来的,花也被好像身体压过,这花,多半是走投无路,想换点钱偷来的……”
“偷来的?那我们要不要报官啊。”寒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轻轻道。
“不必,这花多半出自北卞州牧府上。”
“为何?”寒轻不解。
“这花带有水露,想必刚摘不久,而附近有权有势之族,只有北卞州牧府。若要是姑娘自己种的,不可能连花的价格都不知道。”
“意思是……”
“南流国的将士们在外冲锋陷阵,而当地州牧竟以公充私,从中公饱私囊。”叶溪亭轻笑,笑意不达眼底。
“那粮草……”
“继续送。”叶溪亭冷声说道。
“不过送到军营去。”
寒轻担心地看着她:“一定要这样吗?送到州牧府上,就相当任务完成了,何故趟这混水……”
“寒轻,这不一样……”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又拍了拍腰间通体雪白的佩剑,随即明媚一笑:“放心吧,寒轻。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不可能出事的。”
寒轻别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叶溪亭是何许人也,需要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来担心规劝。
她是洛护有名的侠客,行侠仗义,义无反顾。
他想,是自己,关心则乱。
“……等等姑娘。”
一个带着帷帽的男子走到叶溪亭跟前:“我想要这花,姑娘能否割爱?”
他的声音听着清冷,带着些疏离,叶溪亭透过帷帽下她依稀可见他绝世的容颜。
朦胧且看不真切,但骨相已是一绝。
“我送你。”叶溪亭笑着将两朵牡丹别在他腰带上。
“美人带美花。”
她的话听起来如此轻佻,男子却没有恼怒。
帷帽下的男子轻笑一声,目送着离去的两人。
酒足饭饱后,两人一同回了客栈。
叶溪亭同镖师讲了缘由,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愿意继续走的,加钱;不愿意走的,也可以先回去。”
十余个镖师只走了两三个,加上叶溪亭和寒轻,还剩十二位。
叶溪亭与镖头商量着路线,他们要前往军营,可路途中却发现有一关必须过,怎么避也避不了。
北卞山。
为了到达北卞城前线,必须要经过北卞山。
北卞山上,定有山盗。
年年都有不怕死的旅人上山被杀害,北卞战乱不断,又有谁来管这里的纷乱。
为了不引起盗匪的注意和规避风险,镖头提议他们兵分两路,先派一位前锋与军营将领取得联系接应后,再出发。
可是不知谁为前锋,谁又能担此大任。
前路未卜,弄不好可能一去不复返,大家只是来挣个钱养家糊口,又不是江湖剑客来玩命的,谁会想主动去呢。
“都怪那北卞州牧!朝廷为什么不管管!放任他们逍遥法外!”寒轻小声嘀咕。
“提议是我说出的,当然我去。”叶溪亭看着镖头,正色道。
“不行!”寒轻急了,连忙拉她,“不行不行不行!”
叶溪亭无奈地看着他:“可是,在场人中,我武功算是最好的吧?要是我都不去,那叫周围兄弟们怎么想。”
寒轻不是不看局势的人,只是他舍不得,犹豫了半天还是默认了。
“不过……可不可以让我同小姐一起去?”
“不可。”叶溪亭拧了拧眉毛,表示否决。
“可是,可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对吧?”寒轻戳了戳叶溪亭。
他攀附着她,他舍不得她,害怕她受难。
叶亭说不过他,思索再三还是妥协了:“算了……你去吧。我会记得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