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中,黑色长发的男人静默在水箱前,他穿着同周围人一样的白色大褂,身形挺拔修长地立在那时,无不给人一种冷淡的不可接触感。
他相貌冷冽俊逸,脸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让人很难想象他表露出平日里没有的情绪。
受人鱼偏爱的女助理走进门,像往常一样要将资料交给这淡漠的男人。
她的目光被水箱中的人鱼吸引,眼中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温和,那是叶眠看不懂的情绪。
人鱼向她游近,此时她们面对面,似乎没什么人能打扰她们。
叶眠不相信短短的几个月便能让这样两个不尽相同的生物打破一切阻碍走到一起,所以他很快便有了一个主意。
那个助理的想法与观点同他预料中的一样。她看起来并不适合做科研这事业。
“生命是无可替代的,没有人有任何权利剥夺一个生命存活在世上的意义。”他记得那灰眸的女子好像对他这么说。
非盈利下的单纯研究并不会造成生态的大规模破坏,不过深海研究所不同,盘综错杂的关系让研究所将所捕的鱼类贩卖到黑市或是流入市场,利益驱使之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人们干不出来的。
他不清楚这个年轻的助理知不知晓道的这件事,但从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是透见真相了。
科研需要时间与生命的堆砌,这点毋庸置疑,但似乎在时间的追赶下,他们失去了科研那份对生命应有的尊重他们不在乎有多少海洋生物被捕捞又因为实验死去,那些比起数据来说对他们毫无作用。
精确的数据能为他们带去一个真正的真理,但海底的生物能为他们带去什么?
生命可以再次克隆,大不了他们花些精力去补上牺牲的,也不是无可厚非。
不过,这样的行径真的正确吗?
叶眠在人鱼正表露出的,可以称得上一种想将他杀死般的表情前,将手覆上水箱目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鱼果然因为他刚才的行为而被激怒,但他此时却生不出挑衅的心思。
早在两百年以前,科研便变了模样。
一个个被发现的理论被当作成就荣耀的工具,堆起一个又一个科学家们。
他们无所谓研究出的公式或者原理能否真,应用在现实,让人类的文明进步。
只在乎所带来的名利他们显然带偏了科研的风气,让科研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样子。
但,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他并没有立场,去批判。
“你知道黑洞蒸发理论吗?所有物体乃至于光都难以逃脱被黑洞吞噬的命运,但这并不是毁灭,而是通道,一个通往未知的通道。”叶眠对着水箱中的人鱼说道,但仿佛又只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他碰了林郁秋而准备威胁他的人鱼:“?”
他在讲什么鬼东西?
叶眠好像明白它听不懂,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好心情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张计算纸和一个小型点火装置。
火舌吞噬纸张,在昏暗的房间中燃烧着。火光映在叶眠俊逸凉薄的脸上,染上了点暖色,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
“所有被吞噬的事物,都会被返还到未来,通过灰烬重生。”
就像这张燃烧的纸张上的公式,人们并不能认为它随着纸张的燃烧而消失了,它依旧存在,有在于这个世上。
只要收集灰烬,纸上原有的事物也将被还原。被吞噬的东西继续存在着,只不过不以实物的形式,而是以信息的样子。
“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走向灭亡,那为什么不能通过这个通道重新被返回?”
纸张燃成灰烬,尽数掉落。
叶眠垂眸看着灰烬的落尽,忽得又笑了起来:“这听起来似乎过于异想天开了,且不说能不能实现,就算真的可以被返还,那也不确定被返还后的生命是否还是它本身。”
他收起了小型点火装置,表情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漠然:“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认识这世界,包括我,我也不知道我所讨论的东西。它就像个未知的常数,一个人类从未计算出来的常数。我们总认为已经获取了它的一点隐藏的秘密,却没想过那其实是它展现给我们的假象。”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只是叶眠还没能察觉。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如果哪一天因果报应真的找上来,那就让它先找上来再说。”叶眠自言自语一般,在人鱼惊诧的眼中离去,他就那样留下了一句话,然后走了,是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鱼:“……”
有些事情因马尔克夫链一般,一环扣着一环,一环影响着一环,但这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事情,一旦有些事在某个环节中脱轨,后面的环节便一发不可预料了。
叶眠好不容易等来了可以解剖人鱼的消息,甚至还带着那助理去了克隆体所在的秘密研究室,向她表明了如果选择他们,他将在论文上加上她的名字,他相信没人能拒绝这个垂名科研界的机会。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可恶的人鱼能拐跑那个天真的女助理,逃出研究所去?
传回实时画面的屏幕前,这个眼底染着疯狂的男人一拳锤向操作台。
他二十七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重大的失误,从来没有,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条人鱼身上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叶眠站在克隆体的容器前,看着容器中平静沉睡的蓝发人鱼,第一次讨厌起了这颜色。“博士,克隆体4759生命体征稳定,估测将在今日苏醒,您要去看看吗?”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毕恭毕敬地将文件递给他。
叶眠接过资料,淡然的目光扫过一段文字后,唇角才勾起一抹笑来。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听到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同人鱼一起被发现的,还有远古人鱼残留的遗骸。破碎的骨头散落在海水的深处,被探测人员偶然发现,带回了科研所。
根据 dNA基因序列的检测,他们得到了惊人的结果。
这几块坚实的骸骨来自一只已经消七一百年左右的雄性人鱼这个消息被他们封锁,并没有告知任何地上的人,只有地底的他们和上层知道。
而在今天,那只由提取基因克隆的深海人鱼,终于要苏醒了。
庞大的玻璃容器中,一只半人半鱼的类人生物浸没在液体之中。
银灰色的鱼尾在灯光下闪烁着银色的细碎的光,像灰色天幕上的点点繁星。
但并不是全然的灰,鱼尾尾尖泛着深蓝的颜色。
它有着成年男子一样的上半身,轮廓分明的线条在它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是单拎出去可以同健身模特相媲美的形状。
但那并不是它最夺人眼球的地方。
它的五官深刻又凌厉,比起叶眠那种冷冽的阴鸷,它的脸更狂娟,没有哪一处不在透着攻击性。它脸轮廓比一般东方人鲜明深邃,同实验体一样,有种西方的棱角分明。
但它此时闭着眼,深色的眼睫在眼下盖下一层阴影,让人很好奇它若是睁开眼时会是什么样子。
“4759脑波比前一周活跃了将近两倍,我们预测它将会在今日苏醒。”
表情淡薄的男人站在容器前,镜片后的墨色眼中翻起一阵疯狂的情绪,似是原本平静的海面上,被风吹起了海浪。
“但根据我们的计算,它只有千分之一的概
率会拥有自我意识。”
千分之一比实验体克隆体拥有自我意识的概率还要低上十分之一倍。
叶眠偏头睨了他一眼,冰冷的视线让那科研人员背后冒起了冷汗,从头寒到脚。
冰冷的男人没说什么,却依旧让人觉得恐惧,他身上有一种常人身上没有的阴郁与冷漠,仿佛天生没什么情绪,即使有情绪的表露,也并不让人放松,反而会惊惧那无法看懂的视线。
叶眠没有说什么,将视线移回了容器里的人鱼身上。
“厄洛蒙伽。”叶眠冰冷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
那科研人员疑惑地看向那漠然的人,此刻他立在容器前,目光静静地望着容器里沉睡的生物。
两张都是造物主精心造出的俊美脸庞,在科研人眼中,产生了巨大的视觉冲击。
在灰色人鱼的面前,墨色的眼中有旁人看不透的情绪。
那似乎是一种将要实现目标的快意。
厄洛蒙伽?科研人员浏览并学习过整理的人鱼语言,他知道,在人鱼语中,厄洛蒙伽代表着“永恒之夜”。
一个看不到黎明的永恒黑夜。
银灰色的人鱼静静地待在那里,科研人员看着它,觉得这名字同它非常相称。
“等它完全苏醒,再来告诉我。”叶眠在容器前站了很久,才终于准备转身离开。
科研人员对他躬了躬身跟在他的斜后方。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容器中那沉睡的生物悄然睁开了眼,血红色的眼径直望向穿着白大褂的长发男人,再没有移开过。
下一秒,在容器旁监测人鱼情况的人们的喊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中,银灰色的生物扑向了那个为所有人忌惮的男人。
敞开的衣领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在那人鱼血红的眼中晃来晃去,它张开嘴,直接咬了上去。
血液伴随那人类男人的闷哼声在它耳侧响起,它红色的眼中闪过一种极为危险的光,它好像不满足于此。
鼻尖传来血猩味中带着一股冷冽的气味,它眯起了眼,啃咬的力度变得更大了些。
灰白的长发同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仿佛本来共生。
就在它想撕扯下那块血肉时,一阵强烈的电流从它身侧传到全身,让它无法再动弹。
几个男性科研人员拿着电击棍将人鱼从叶眠身上驱逐开来,他们制住人鱼,将叶眠从地上扶起,边扶还边说着“叶博士,您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疗室?”之类的话。
叶眠站在被制伏的人鱼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血色染红原本白色的大褂,狰狞的撕咬伤在治疗仪器下被缓缓涂抹上药水并绑上纱布。
这冷淡的男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平静漠然,毫无情绪波动的墨色眸子冷冷地望着地上的生物,眸色深处是阴冷的怒意。
他从身侧一个科研人员的手中夺过粒子枪,对准了人鱼的脑袋。
这人鱼察觉到他的杀意,竟也不慌,只仰着脸,用红色的眸上下打量着他,甚至脸上还扬起一个笑来。
它笑着张开嘴,用染着拿枪指着它的那男人血的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叶眠原本冰冷的视线又冷冽上了几分,他将枪直接抵住了那无所谓般笑着人鱼的脑袋上,仿佛它再有所动作,叶眠便会杀了它一般。
人鱼仍旧是笑着,血红色的眸,仿佛拥有人类的情绪般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似乎笃定他不会杀了它。
果不其然,在叶眠即将开枪的前一秒,几个科研人员一起阻止了他。
“叶博士,4759拥有自我意识,您真的要就这么杀了他吗?”一人这么说道。
“是的,叶博士,培养一只远古人鱼克隆体已属不易,更别提它是我们实验体里最先觉醒的,您真的要放弃这么宝贵的实验材料吗?”另一人附和。
“叶博士,如果您今天杀死了它,我们明天便上报上层……”一个接一个人的人嘈来着。
叶眠冷眼扫过周围的一个个人,冷笑一声,将枪丢回了那个被抢了枪的科研人员怀里。
地上的生物唇角的笑更狂妄了,仿佛在嘲笑着他此时的窘况。
叶眠阴冷的目光移回了它身上,然后他抬起脚,在人鱼的胸膛上狠狠一碾。
人鱼唇边未收的笑便如此僵在了脸上,然后吃痛地弓起了背,脸上也没了那样狂妄的笑。
它刚从容器里苏醒,身体还没有那样强的抗击打能力。
叶眠满意地收回了脚,泛着冷光的眸色这才好了一点。
他从来不是任何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意欺负到头上的主。
在周围科研人员防备的视线中,这个冷漠的男人身形挺拔地走出了门。
他没有看到地上人鱼骤然变冷的眼一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他完全消失在视野后,才露出一个堪称冷戾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