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深一剑毕,望着手中的玄铁剑,又摇了摇头放了回去。
太重了,不适合他发力。
腕间传来细微的刺痛,比起以前他随手从地上捡树枝或是粗制滥造的废木剑,铁剑可难操控多了。
他走过一排排的剑,良久没找到适合他的。他揉了揉手腕,伸手刚想去拿手边的长剑,一道剑刃振动发出的嗡鸣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他拿其他剑的手,有灵性般将剑柄靠近他的指尖,甚至还悄悄蹭了蹭他,似乎是要李云深用它。
挂着白玉的青色剑穗拂过李云深的手背,李云深怔愣在原地,没有看到在那柄剑突然出现后,那白衣的庄主忽然沉下的脸以及他满眼不可置信的疑虑,甚至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被藏的很深欢喜激动。
这柄剑没有剑鞘,雪月的剑刃划割开周边的空气,青色的灵气环绕,不用多看也知道是一柄不可多得的灵剑。
但让李云深在意的并不是这些,这柄他理应从未见过的剑,让他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甚至相处了几十年的熟悉感,这样的感觉,李云深自有记忆以来很少有过。
第一次是迷迷糊糊来到沉凝山庄时,第二次便是他见到这把剑时。
灵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似是让他快些将他拿在手上,李云深试探着伸手握住它,灵剑在他手上发出一声嗡鸣,仿佛久别重逢的欢欣.
他正要挽出一道剑花,一道大力将他的手腕死死地握住,仿佛就要这么将人摁入骨肉一般,生生的疼痛。
“你......究竟是谁?”
灵剑脱手落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平静淡然的墨色眼眸为阴鸷疯狂的血色代替,正牢牢地盯着他。
五日前不堪回首,几乎刻入骨髓的回忆从身体深处翻涌上来,浮视眼前,只让李云深恐惧颤抖。
他满目惊恐地望着这紧紧凝视他的眼,熟悉又陌生,只本能地要逃脱。
感受到手底下的挣扎,陷入心魔状态的江景沉不悦地皱起眉,血色的眼微冷,径直拽过李云深,将人直接摔在地上。
李云深闷哼一声,被他砸得生疼,顾不上疼便要往剑庄的门外跑,但刚一动作还未起身,便被人扼住了脖颈,死死地锢在地上。
“庄,庄主……”李云深被掐住脖颈,牙缝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试图唤醒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
空气越来越稀薄,连眼前也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死亡便渐渐逼近。
李云深用手使劲去拉江景沉的手,纹丝不动,只徒劳在他手上留下几个血色指痕。
还未找到自己以前的身份,便要如此死在这里了吗?
血红色眼眸注视之中,李云深想。
他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做……
“贺云澜……”
死生边界,男人俯身低语,青丝垂落脸侧,又听他这么唤他。
“我,不,是……”李云深胸膛一阵滚烫,就算已然不能呼吸也要这么反驳。
他才不叫贺云澜,他叫李云深。
他曾以为庄主那天是在叫他,但后面他想错了,他是把他当成了别人。
冰冷的手越掐越紧,再有几刻,李云深便会毙命,而始作俑者却依旧表情阴鸷漠然。
混沌的意识内,江景沉似乎在一片冰冷的雪山里行走,同十三年前一样的刺骨寒冷,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火海,呼吸之间也尽是滚烫炙热。
冰天雪地,茫茫白雪,他独自孤身缓缓前行,不知来处,亦不知要去往何处。
只顶着刺骨的凛然风雪,甚至渴望这场无止休的冰冷能缓解他身体的炙热。
几只绿眼魔狼饥肠辘辘地盯着他,唾液自它们的口中掉落,满目贪婪。
它们似疯了般扑向他,锋利的兽爪划破他的衣襟,在野兽本能之下,人族本就弱势,更别提这里仅有他一个,而且还是灵力枯竭的一个人。
他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被群狼围住时,这是江景沉脑内第一个想法。
白雪之中,天地抛弃了他一般,只有他一个人,孤身迎战。
魔狼将他团团包围,绿幽幽的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只穷途末路的羔羊,正找着机会咬断他的喉咙。
贪婪混浊的眼珠里,江景沉看见了自己狼狈的身影,落魄无助又可笑。
可笑。
一串破碎的笑声,从这个走投无路的男人喉咙里,近乎癫狂地发出来,响彻无人的雪地。
他笑他机关算尽,却还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笑他自作聪明,自以为能掌握自己的命,他笑他心慈手软,没能在一开始便除掉对自己的威胁。
头狼仰起头发出低吼,群狼附和,一声连着一声它们准备向他发起进攻。
江景沉踉跄了一下,支撑着剑,用染满血的手持起剑,剑身颤颤巍巍,却又被强撑着指向敌人.
白衣染血,血滴掉落雪地,凝成血色,穷途末路,江景沉走到了尽头。
他不甘心。
如果,要是这世上真有如果,他活下来,那些欺过悔过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无论是谁……谁都行。
他要活下来。
极北的苦寒之地,寒风冷冽,静寂无声。
一道剑光飞掠而起,剑光划过,如白虹贯日,带着凌厉的剑气直逼而来。
血雾喷溅,有些血甚至溅到了江景沉俊逸温和的脸上,滚烫后冰凉。
浅素的青衣衬出瘦削的身形,鸦黑的发以五冠束起,绣着竹枝暗纹的衣袍挽起,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上,持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同深渊照入的一束光,久在雪地们走的狼狈之人仿佛看见了火光,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无可磨灭。
带着温度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庞一触即离,鼻尖微动,他好似嗅到了青莲幽幽的气息。
一双狭长的眼外勾内翘,深色的眼眸深如寒星,是一看便令人无法忘却的模样。
淡青外袍下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衣领,松散地裹着白相修长的颈。
江景沉不自在地偏过头,望着他指尖上一抹红色,又一次失了神。
他猛然抬头,正想问救他之人的姓名那人却眯起眼,面具下的眼尾带了笑意竟直接消失在他眼前。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雪山破碎,连地上魔狼的尸体也消散碎裂,冰冷的雪地从脚底龟裂开,白色的雪纷纷扬扬地飘上来。
意识涣散之中,他看见了青衣仙尊手中的那柄雪般的剑,剑直直地向他冲来,他骇然一惊匆匆向旁躲过。
剑刃划破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眼前蓦然黑下来,他再什么也看不见。
等他完全从心魔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时,黑衣青年竟倒在地上,修长白皙的颈上,青紫的掐痕异常刺眼,连这几日日里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脸,也惨白得如同脆弱玉石,仿佛下一刻轻易便能破碎。
瞬间,耳边如同洪流呼啸,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此刻,混沌的颅脑才似乎终于清晰地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江景沉眼睫颤了颤,青筋凸起,手在身侧紧了又紧,半晌也没有伸出去。
李云深本以为自己便要这样死去了,但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发了疯的山庄庄主松开了他。
意识朦胧问睁眼去看,面相温润的青年神色莫测,看向他的眼几乎复杂,隐隐还有些不可言说的晦暗。
雪白的灵剑掉落在地,丝毫没有任何动静,江景沉走上前,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毫无灵力波动,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一片死寂,从未有过。
眼底,阴暗的血色翻滚,隐约又要为那种失控的情绪控制,剑刃割破手心的血肉,空气中弥漫起血猩味
血珠顺着剑身滑落地面,黑衣的青年带着恐惧的目光看着他,触碰到他的视线便瑟缩地躲避。
苦涩由台根蔓延整个口腔,江景沉苦笑一声,深深地又看了李云深一眼,最后拿着剑,
消失在剑庄。
过去与现在重复交叠,只不过换了对象,江景沉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是他,他该怎么做?
不,应该说,在他见到他之时,他做了些什么?
冰冷地同他讲话,失控地侵占他,甚至失去理智地掐他,将他看成是以前他自己的替代?
一股噬心般的疼痛从他心口传来,他只是想一想便无法自已。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面目苍白,反复呢喃着些什么,用自己的灵力探察手里的灵剑。
像是个即将被行刑的囚徒,他不敢想象,如果真是那样他该怎么做?
此时剑庄内。
窒息感如影随形,即使造成他这副模样的人已经离去,喉间那种将死的感觉也没能随之消逝。
李云深撑着墙站起来,苍白的脸上一双墨色的眼有些灰败,额上染着汗,沾湿额上的发。
他要从这里离开,再迟钝,他也明白如果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迎来的下场。
迟早有一天,他会被那看着温和,实则漠如寒冰的庄主杀死。
李云深从剑庄悄然离开,没带走任何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