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澜面色一喜,激动拉起赵南星的手,“跟我走。”
赵南星醉眼迷离,低头看着他牵着她的手。
宋子澜闪了闪目光,温柔地扯了扯嘴角,讪讪放开她。
“你喝酒了,牵着我衣角。”他握着她的手,放到他的衣袖上。
赵南星眼眸颤动,将手收回来,抬头,冲他明媚浅笑。
“我没醉,能看清前方的路。”
宋子澜神色一晃,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她。
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身,迈着缓慢的步子。
清风拂来,吹动赵南星的裙摆。
她跟在宋子澜身后,望着他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欣喜的身影。
她有一瞬间懊悔。
可一想起赵有柏的泪水,她又只想逃离。
她比赵有柏,还想哭呢。
她没有看见身后,踏马而来的许问舟,骑在马上,讳莫如深的眸子,望着渐渐走远的两人,眼底闪动着晦暗难言的克制。
他的手牵着缰绳,捏得骨节泛白。
心中的沉闷,让他自嘲一笑。
他倏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策马飞奔而去。
赵南星跟着宋子澜一路走出长街,来到护城河下的四角亭里。
一处无人的亭子里面,有很多烧尽的灰烬。
河风吹拂,纸灰随风飘到亭子外,在空中,随风而去。
宋子澜蹲在地上,把篮子里面的纸拿出来,用火折子点燃。
赵南星站在他对面,看着火光在他面前跳跃,遮住了他清俊面容,只能看见他那双忽明忽暗的双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也跟着蹲下,拿了一叠纸。
“我能用一些吗?”
宋子澜抬眼,“方才我见你家人在侧,可你却神色凄婉,你可是也有相思不能诉的人?”
赵南星眸色无光,拿着纸,放在他手上正在燃烧的纸上,点燃了纸。
“我有一个小时候很爱很爱我的长辈,她离世那日,我不在她身边,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她把纸放在地上,提起裙摆,跪在地上,对着火堆磕头。
外婆,星儿在这边很好,您帮我托梦给老妈,说我平安健康,如她期盼那样在成长。
但您去她梦里的时候,不可以哭,您不要吓到她。
她最怕梦见您哭了,每次一梦见您哭,她醒来就会大哭,会自责当初没有早些带您去检查身体,没有早点将您接到身边。
外婆,老妈很想你,星儿也是。
她跪直身子,望着不断跳跃的火光。
已然泪光一片。
宋子澜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看向河面,拿着篮子里面的纸,一点点丢进火堆。
他面上流露悲戚,仿佛陷入回忆,幽幽道:“其实我……也没能见到我娘最后一面。”
他垂着眼帘,看着明亮的火光,泪光闪烁。
“我娘本是农家女子,只因为认识我父亲,未婚生下我,被家人所不容,也不被宋家接纳。
我娘就一个人带着我,住去了山里,娘亲每天进城卖手帕,我就在家门口等着她回家。直到有一日,我再也没有等到她回家……”
赵南星蹙眉,望着他低垂的面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宋子澜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水,掉进火堆里。
两人沉默良久,身边只有河风呼啸的声音。
赵南星心中暗叹,“所以,你喜欢上我,是觉得我身上有你娘的影子?”
宋子澜豁然抬头望向她。
他第一次,听见一个女子,如此坦然地问出一个男子的爱意。
这样直白地,让他的爱意,窥见天光。
让他避无可避。
他扯唇摇头,“最初,我看到你卖力挣钱,可能当时的确是因为想到了我娘,但后来,我发现你们一点不像,你无畏流言,也有勇气直面旁人的非议,而我娘……”
他沉默住了。
倘若赵南星身处他娘的处境,她一定不会因为惧怕流言而带着他躲进山里。
赵南星偏头盯着他,“这个世道,一个女子带着孩子生存,并非易事。
我不惧流言,是因为我不在意旁人目光,可你娘不同,她有你,她可以不顾自己,但她不能不顾及你,她在意你的感受,不想让你被人指指点点。”
宋子澜苦笑,“所以,我恨我自己,如果没有我,即便她跟过我父亲,但她没有拖累,她可以回她村里,可以找一个男人嫁过去,或许不能嫁给她想嫁的人,或许成亲后的日子也并不如意。
可也好过,她年纪轻轻就身亡。”
赵南星轻声一叹,“你娘是因何离世?”
宋子澜缓缓站起身来,面对河面。
河风吹扬起他的衣袍,使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寂寥。
“有一日她早上出门卖手帕,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等了两日都不见她回家,然后我父亲出现了,他说我娘在雨夜跌落山崖,尸首都没能寻到。”
赵南星拧眉,起身站在他身后。
“你爹既然不在你们身边,也没看见尸首,怎么会知道你娘是在雨夜掉下的山崖?”
脱口而出的话,她立马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好奇,为什么要问他这些。
宋子澜眼底一震,恍如被雷击中,整个身子僵住。
宋家人说没人看见娘亲掉落山崖,是从崖边的痕迹,猜出娘亲是脚滑或是摔跤,掉落的山崖。
可既然没人看见娘亲掉落下去,宋家人又为何知道娘亲是在夜里掉下的山崖?
大段画面在他脑海闪过,有些东西,瞬间变得清晰。
他僵硬着回头,面容惨白看着赵南星。
“当时,当时是我父亲带我去的那山崖,我看见,崖边全是我娘散落的手帕……可掉下山崖,手帕怎么可能会从背篓里全部散落出来,手帕用木盒装在背篓里,只会跟着我娘,一起掉下山崖啊。”
崖边留下那么多手帕,不就是刻意留下来,让他知道他娘已经掉下了山崖吗?
赵南星黑浓的睫毛垂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此事,必有蹊跷,极有可能就是宋家的手笔。
宋子澜唇角颤抖不止,目光涣散看着地上的那堆烧尽的灰烬。
他娘,不是意外坠崖?
他猛地转身,拔腿就要离开。
他幼时太小,听信了宋植的话,如今想来,何其荒谬。
赵南星看见他似想明白了什么,拔腿就要走出亭子。
只见他身影还没有走出亭子,又飞快转过身来,拉起她的手就大步往前走。
“我先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