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丸国纲,或者说,主世界的鬼丸国纲,虽然有着鬼的特征,且确实是无论本灵或者分灵,都执着于斩鬼,甚至一度表现得像是除了斩鬼以外,无事可做也一无是处一样的存在,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被确认的共性。
即,虽然总是表现得杀气腾腾,也总是在寻找鬼的路上,但是鬼丸国纲本身,却并不是那种,会沉浸在杀戮之中的,和他身上鬼的特征一样的,嗜血的存在。
但对于这位同样有鬼丸国纲的名字,曾经也确实是鬼丸国纲这振刀剑的分灵,但如今却已然是除了名字和外貌以外,几乎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独立个体的男人而言,杀戮却已经是浸透了他的骨髓与血脉,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样的,好似呼吸一般的必需品。
他擅长,他追逐,他渴求,他沉溺。
于是黑色的,黏稠的,陈腐的血浆,便顺着在第二次的挥斩后,自然落向斜下方,并随着鬼丸国纲拧腕的动作转向的太刀的刀刃向下滑落,在地面积出一小滩深黑。
但鬼丸国纲却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迈步上前,将未握刀的左手五指并拢,向着正前方探去,目标直指身前那被鬼丸国纲的指尖自虚无中逼出来的,肤色同样铁青的身影。
鬼丸国纲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虽然因为主人的肤色本身就是缺少血气的苍白,而呈现出过分浅淡的粉色,但也没到一眼看去就能被评价为多半贫血的苍白地步。
然而就是这样圆润且甚至看不出半点锋锐之处的指甲,随着鬼丸国纲探手的动作,却好似利刃一般,毫无迟滞的切开了面前半身赤裸又生着骨刺,肤色铁青,而在胸骨上窝处的皮肉下,又有着古怪坟起的身影的血肉。
而那修长的手指则只是轻松的一翻一挑,便将那埋在坟起之处下方的,整个眼珠都呈现出墨绿色泽的蛇瞳剜了出来,夹在了甚至没有染上陈腐血浆的苍白指间,“你想看谁?我吗?”
鬼丸国纲任由那墨绿色球体正中的深黑瞳孔,对着自己几度放大又缩小,投来好似打量,又像是在咒诅的视线,却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只是以那血色的眼瞳斜睨了过去,回以同样冷然且无有感情的目光。
而在鬼丸国纲手中完成了转向的太刀,也紧跟着他左手的动作,自斜下方上撩斩去,切开了那自鬼丸国纲探手过去始,便从喉咙里发出些带着隐怒的,含混咆哮着的躯壳。
然而似乎是因为那枚曾一度埋在这具体表生着骨刺的躯壳胸骨上窝处的墨绿眼球的缘故,这具躯壳被赋予了和其余的,形似时间溯行军,但在感觉上却仍有本质上不同的,能够隐匿在虚无中,却只循着本能来袭杀的形体们,截然不同的东西。
也即是,战斗的智慧。
所以即使被鬼丸国纲的太刀切开了皮肉与骨骼,这具生着骨刺的躯壳却不退反进,甚至刻意的扭转身躯,用自己断裂的骨头与肌肉,卡住鬼丸国纲还未自躯体中脱离的刀刃,而同时,这躯壳又挥动那几乎与长刀融为一体的,缠绕着蛇骨的右臂,冲着鬼丸国纲的胸腹斩去。
“干得不错……这才对,这才是有意义的嘛……”低沉的声音自喉中吐出,带着些好似单纯的欣悦却又有些旁的,扭曲的东西存在的快意。
鬼丸国纲曲起自己捻着那墨绿色蛇瞳的手指,将那枚眼球弹上了天空,紧接着一边顺着那躯壳扭转身躯的方向,一同转动掌中的刀柄,一边向下探出攥紧了的左拳,以拳锋径直打折了那柄挥上来的长刀。
如同探囊取物,又好似某种习惯的肌肉记忆一样,鬼丸国纲反手捉住了即将掉落的断刃的刀背,随后以精妙的手艺绕着那只缠绕着蛇骨的手臂裸露出来的,未经保护的缝隙,切断了所有的肌腱与神经。
随后,松手,任由那柄断刃自掌中落到地面,而手掌则接着向前,握住了那缠绕在手臂上的蛇骨,咬住那具躯壳肩头生长出的骨刺的头颅,将其整个儿的,连带着之前切断肌腱与神经时,顺手剥离的皮层一同,自那手臂上扯了下来。
于是,并不鲜活的,呈现出灰白色泽的,因为外力而卷曲的肌肉,便攀附在略微泛灰的骨骼上,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像是即便如此,也仍旧残留着知觉一样,自那躯壳口中传出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狂躁,却多少又带了一份畏惧在。
而鬼丸国纲对此则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眯了眯眼,随后一边横向推动自己被那躯壳的骨肉缠住的武器,一边随意的挥动手中好似长鞭一样,表面仍挂着些皮肤的蛇骨,对着身后的空处抽打了过去。
于是另一个持着长枪的身影,便因此从空无中显露了出来。
这身影要远比在场的众者高大,身上披着覆盖全身的,并非瀛洲曾有形制的南蛮胴具足,而是更纯粹,更接近欧洲那边的重甲,就连那身影的双眼位置,都被遮蔽在头盔上镶嵌着的,红色的琉璃目镜之后,完全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
“这很好……”血色的眼瞳在那眼尾骤然鲜妍起来的眼眶之中震颤着,露出了欢欣的情绪,于是酡红的色彩,便染上了底色苍白的面颊,令那面容看上去像是有几分微醺的醉意,却又因为那澄澈透亮,好似正沸腾一般的血色眼眸,而无法错认那饱胀到几近溢出的,凛冽杀意。
“每次都是……当我觉得自己可以忽视这一切,忘记这一切的时候……就会从阴影里冒出来,提醒我……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鬼丸国纲如此低语着,随后自攥着蛇骨的手上松开两根手指,重新接住了落下的墨绿眼珠,夹在了指缝间。
那只充斥着沸腾杀意的,血色的眼瞳,并没有将视线落到实处,而是一直望着虚无的空处,但他推刀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甚至要更为暴戾且无所顾忌。
“是啊……是啊……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杀戮也好,毁灭也好……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我嘲讽一样的,鬼丸国纲漫不经心的半垂着眼,从那自鬼丸国纲拧动刀柄起,便已然是垂死挣扎的躯壳中,夺回了自己的武器。
随后赶在那明明作欧洲全套重甲装束,但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柄瀛洲风格的,全金属制的十文字枪的身影,先是打碎自己挥来的蛇骨,又将枪头进一步戳向此身的后心前,拧身躲过那锋锐的枪刃。
鬼丸国纲的足尖,则几乎是在他拧身的同时,踢向了那落到地面的残刃,而将蛇眼夹在指间的手指,则重复了送这枚颜色墨绿的球体上天的过程,接着恰到好处的,松开仅剩头颅的蛇骨,捞到了那柄已经因弧线的运动轨迹,而开始下落的断刀。
颜色赤黑的灵力顺着左手,裹缠在了断裂的半截刀身之上,随后那柄在鬼丸国纲的灵力灌注下,嗡鸣着产生了些裂纹的断刀,便被鬼丸国纲用作了一次性的破甲工具,投向了那覆着全身重甲的存在。
“但这不妨碍我既讨厌……又欣喜于你们的出现……”鬼丸国纲对自己掷出去的断刀,被看似笨重,但实则动作相当敏捷的重甲枪兵,以相当迅速的速度挥动枪杆回防,甚至意图打飞这一点,并不意外,只是一边垂眼振落刀身上的血肉,一边打了个响指出来。
啪。
于是,那柄缠绕着赤黑灵力的断刀,便在和枪兵回防的长枪枪杆接触的刹那,骤然间崩裂开来,爆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将鬼丸国纲被诅咒与污秽浸染的灵力,顺着那如霰弹一般打向枪兵近半数躯体的碎片所寻觅到的,重甲上的缝隙,灌注进了那具甲胄之中。
嗞啦。
如热油泼沸水一般,令人骇然的响动骤然响起,而伴随着一同产生的,则是如同伤兽又好似山崩一样沉闷且恐怖的吼声,那声音在振动鼓膜的同时,又毫不遮掩的释放出忿怒与痛苦,并旁的,更为可怖的……
咚。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在原本就被鬼丸国纲的灵力催动着产生爆炸的碎刀所带起的烟尘上,又额外增加了飞扬的尘土。
唰。
攥着全金属制的十文字长枪的重甲枪兵挥动手中的长枪,在沉闷的破风声中,目标直指又一次伸手夹住从天落下的墨绿蛇瞳,却维持着仰头姿势,像是无有丝毫防御意味的,就连掌中武器都垂在身侧的鬼丸国纲胸腹。
当。
“……着急了?但别打扰人说话啊……”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仍维持着仰头姿势的鬼丸国纲举起右手中攥着的太刀,用更为厚实的刀栋部位,卡在了刺过来的十文字枪的一个小支与主刃间,以过于轻松写意的姿态,将那裹挟了沛然巨力的长枪的指向,带偏到了身位右侧。
但另一个同样开刃了的小支,则无可避免的,自鬼丸国纲身前交叉困缚的革带上蹭了过去,切断了革带的同时又划开了鬼丸国纲那层深色的里衣,在他苍白的皮肉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挺好……有点积极性是好事……毕竟我就是讨厌又喜欢你们这一点……不自量力,却又总是不死心的,想要搞出点事情来证明自己……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势,光世应该不至于念叨半天……”
鬼丸国纲低下头来,瞥了一眼位于腹部的那道浅淡血痕,随后便重新抬眼,用那只内里的血色好似正在沸腾一般的眼睛,望向了虚无的空处,而握着刀柄的手则继续发力,硬生生折断了被太刀卡住并带着,别到了身侧的十文字枪的,那处同另一侧一样,上下都开了刃的小支。
断裂的那片枪刃落下来,却在落地之前,便被鬼丸国纲抬脚踢起,目标直冲着重甲枪兵头盔上镶嵌着的,那虽然被烟尘与灰土掩盖了大概的形体,却仍能隐约窥见方位的,红琉璃制成的目镜而去。
但偏偏因为鬼丸国纲折断了那截原本受力的枪刃的缘故,枪兵原本意欲向回撤走长枪而使上的力量,因此落到了空处,使得那身披重甲的身影不由得踉跄了些许。
但下一刻,那身影便又稳住了身形,同时迅速的向后回拉枪杆,并向上挑枪,这才险之又险的,在那断裂的枪刃触到红琉璃的目镜前,将其打飞了去。
鬼丸国纲对此并无在意,只是一边抬手以太刀格挡住再一次刺来的枪刃,一边漫不经心的捏着,看着,那枚被自己夹在了指间的,整个眼球都呈现出纯然的墨绿色的蛇眼,“所以,还满意吗?你所看到的这一切?”
然而那被反复的抛起又接住了几回的眼球如今,已经连在鬼丸国纲的指间放缩瞳孔都做不到了,只是偶尔的,震颤着瞳孔,于是鬼丸国纲便露出了,好似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的表情,“啊,我忘记了……你是说不了话,也回答不了我的,毕竟你只是个眼球罢了……”
于是,便用指尖,将那枚眼球掷向了地面,随后一脚踏上,将其踩得汁水四溅,“但我让你看到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视线,自鬼丸国纲颜色鲜妍的眼尾,流向了他身后。
于是,那和轻松写意,好似一切都不过是在指掌之间翻弄一般态度的己身,呈现出了截然不同态度的,神情严肃而又冷凝,以左臂的笼手和鬼面铠承伤,并完全是奔着以最快速度解决敌人的目的动手的大典太光世的身影,以及另几个被迫动弹不得的虚影,便映入了眼帘。
“我等着……等着你拿这拼尽全力从这里刺探得来的情报,最后哺育出的,负责第三次截杀的蛇子的到来……”
不再是势均力敌一般的僵持,而是完全碾压的,以巨力将那长枪推了回去,接着略微屈膝并足趾蹬地,合身撞进了那烟尘逐渐消散后,暴露出来的,仿若被兜头泼了浓酸下来一般,全身甲胄斑驳不堪的高大人影的怀中。
“你可一定……一定要哺育出些足够有趣的东西啊……”甚至没有用上右手中的太刀,而是单纯的,以那看上去脆弱柔软的血肉,撕开了虽然斑驳,却也仍旧有足够厚度的全金属重甲,并其中的血肉,甚至直接攥着心脏自脊背穿出的鬼丸国纲,低语着。
“不然……这满腔沸腾的杀意……怕是只能送给你品尝了……”鬼丸国纲呢喃着,那只眼瞳中的血色更盛了些,如同沸水一般翻涌着,而同时,又自他颜色愈发鲜艳,好似浸足了血一般的眼尾处,颤巍巍的,落下了一滴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