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叶刘京走后的落雨亭，安静无声。
不多时，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惊醒坐在原地静思赵老。
他奇怪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声响传来的位置：“谁在此处杀人？不知道这里是湖心岛……湖心岛！”
他突然愣住，杭湖府内，没有人敢在湖心岛附近杀人。
就连他也不敢！
除非……那人来自湖心岛，有湖心岛主人的命令！
身后不断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赵老没回头就听得出来，这是二沈先生的脚步声。
二沈先生做事性子急，他走路速度也快，他喜欢前脚掌着地。
与大沈先生缓步慢行，喜欢后脚跟着地，传来的声音不同。
赵老还没在脑子里，把事情理明白……
“砰！”巨大的烟花飞上天空，再次吓得他身子一哆嗦。
“穿云箭？绣衣卫的暗号？”范长荣平静开口。
赵老未转头，他的脖子僵硬，不敢动弹：“你……早就知道了？”
范长荣没有直接回答，手按在赵老肩膀上。
然后……慢慢！
慢慢……
他的手掌靠近赵老的脖子，他声音细小，带着坚定：“您说得不对，不是我早就知道……”
“这事，就是我派人去做的！”
赵老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什么？什么意思？”
身后的脚步声在此刻停住，二沈先生站在两人身后八步的位置，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切。
喂养长大的狼与他的养育之恩的仇人翻脸，厮杀！
这场景，百八十年，也不一定能见一次，着实让人感兴趣啊！
范长荣的屁股慢慢从椅子上抬起，他拉进椅子，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一次，他屁股直接靠着椅子坐下，坐得没有规矩，坐得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范长荣晃着脑袋慢慢说着：“赵爷爷，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背叛湖心岛，不该背叛大小沈先生啊！”
“就算有这个心，也不行啊！”范长荣声音不算大，却正好能让二沈先生听见。
赵老恍然大悟，若说刚刚还有些事，好似迷雾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那两个去戒法寺的杀人刺客，不是龙掌柜安排的？是你？”
范长荣摇头：“你看你，你又猜错了？”
“他们确实是龙掌柜安排的，龙掌柜找的说书客，说书客找到的那两个六品刺客！”
“之后，我才找到的他们！”
“戒法寺上，我告诉他们龙掌柜很快就死了！他们要钱，我要两个能杀人的刀，我们一拍即合！”
范长荣指着远处，远处金光落日，远处有飞尘爆炸：“看见那地方了吗？以你的老眼昏花应该看不清楚，那地方正在发生一场战斗！”
“一场……让我想想！”
“对了！一场，由掌柜会赵会长安排，掌柜会龙掌柜着手来办，通过说书人组织寻找人，找来的刺客，杀死绣衣卫蟒袍使叶刘京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呢？龙掌柜被叶刘京杀死，叶刘京被两个刺客杀死，两个刺客会逃走，然后在不远的小山谷里，被几个正义之士杀死！”
范长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多完美的刺杀计划，杀人的，和要被杀死的都死了！除了……”
“我？”赵老心灰意冷，他没想到自己多年谋划，竟然被范长荣这小家伙渔翁得利。
“你到底为什么？只要我计划成功，我们就会借壳重生，到时候掌柜会还是掌柜会，但我们将会脱离掌柜会，脱离湖心岛的控制，成为一个自由的赵记……”
“当然……我快死了，你的叔叔们又不努力，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你们这一辈找接班人，只要你继续等下去，你就能继承我的赵记。”
“到时候，赵记变成你的范记，若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叫他长荣商会也没什么不行，你为什么不肯等等！为何？”
赵老声音在颤抖，他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怒。
他离成功就剩下一点了，龙掌柜这个掌柜会内巨大的石头，被叶刘京搬开。
他也与叶刘京商议好，只要一百万两，叶刘京就会离开杭湖府。
到时候，杭湖府的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决，掌柜会再无敌人，他会借机会，让掌柜会分裂脱离湖心岛的控制。
这一切……快要成功了，就差一点点！
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因为我等不了！我等不下去了！”范长荣声音在颤抖，他一只手按在赵老肩膀，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胸膛。
“你想不明白，你肯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每个晚上都晚睡，为什么我一睡着就容易惊醒，为何？”
“我害怕啊！我怕被人知道我的秘密，我怕在梦里说出，那一晚上我在床底看见什么！”
“啊！”肩膀传来剧烈的疼痛，让赵老身子扭曲。
他感受着耳边的仇恨，突然想到什么，却又不肯承认：“你……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开始，你知道的？”
范长荣双目紧紧盯着赵老的脖子：“从……你杀我母亲那一刻开始，那把刀，就是这么从她脖子划下去……”
“然后是……我父亲！我爷爷！我奶奶！我大姐！我……我一家十二口！”
“我就躲在床下，亲眼看着你杀的！”
赵老睁大眼睛，他的手在颤抖，他没想到多年谋划，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当初的心软？
“不可能！这不可能！”
范长荣摇头，凶狠的声音告诉他：“没什么不可能，十岁的孩子，也会因为家人死去的恐惧立刻长大，我只想活着……杀死你，其他的都是第二选择！”
“你不知道，我见到二沈先生时候，我有多开心！我的机会来了，贩卖私盐是湖心岛不允许的。”
垄断粮食，苦的只是百姓，贩卖私盐，这可是从国家手里偷钱。
这是大罪！
比杀人还大的罪过。
赵老恍然大悟：“你早就把这消息告诉二沈先生，我利用龙掌柜的出手杀死了他，你也用我命令龙掌柜出手，铲除了我？”
赵老笑了，他仰天大笑，丝毫不畏惧脖子上传来的疼痛：“也许我该死了！”
赵老转头苍老的眸子盯着范长荣：“我已经不畏惧死了！”
“孩子！哪怕我死了，可我在你心里还活着……你……现在不过是……另一个我！”
“哈！哈哈……哈~”范长荣的手越来越用力，赵老喉咙再出不来一口气，他慢慢闭上眼睛。
慢慢死在湖心岛，死在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接班人手里。
“噗通！”凉风袭后背。
范长荣睁开眼，看向远处战斗的地方，风是从那地方吹来的。
那里有一个强者，很强。
范长荣觉得，那个人能用一个眼神杀死自己。
他低下头，不敢再随意释放内心杀意。
二沈先生走上前，他盯着远处，内心战意凌然：“能死在这等强者手里，吾之荣幸！”
范长荣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压制不住的鄙夷。
商人与武夫，终究是不同的。
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沈先生失望低下头，目光落在范长荣身上：“按照约定，赵又多的位置，是你的了！”
“不过，掌柜会的过去不太干净，贩卖私盐，意图谋杀绣衣卫蟒袍使。这等事情都不好解决！”
“正好赵老头不是计划着分裂掌柜会？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吧！”
“我哥说过，经常洗牌，有助于自己更了解这出牌！”
范长荣低头，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淡然。
他压制内心的欣喜，低头开口道：“多谢，二沈先生，从此后掌柜会不会再对湖心岛有二心……”
“唉！掌柜会这个名号不好听，也不吉利了！既然要洗牌，那不如换个名字……”
范长荣刚准备开口，说出自己精心思考多时的名字。
二沈先生却随意指着落雨亭牌子开口：“就叫落雨商会吧！”
二沈先生说完，转身离去，他的目光从未落在赵又多身上，好似他的死不过小事一桩。
范长荣抬头笑了，这笑容总不似刚刚开心。
“范会长！范会长！”小声的呼喊，将范长荣惊醒。
他抬起头，目光回到掌柜会议事大堂内。
他冷静开口：“这第二件事，则是要决定，咱们掌柜会，今后该如何！”
他一言落定，会场寂静，无数人看着他，神色各异，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