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沧临风风火火赶到止风院的时候,子阳慧玉正守在小厨房里的汤锅子旁擦口水。
“咳咳。”他在她身后轻咳了两声,想引起注意。
然而人家姑娘连头都没回一下,直接起身从另一侧绕出门去了。
卞沧临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也不敢多言,只紧紧的跟着。
回到书房,慧玉坐进桌案里,从那一堆没看完的账册里挑出一本来翻了翻。
卞沧临则坐到一旁的茶桌边,给自己倒了盏茶水,默默的喝了起来。
一盏茶下肚,他抬起眼偷偷瞧她。见她始终没点反应,这才硬起头皮挤到她身边,牵起她那只伤了掌心的手细细查看。
“还疼吗?”他问。
慧玉没有正面回他,而是摊出另一只手反问道:“簪子呢?”
卞沧临眉毛一挑,偷乐:“不是被你折了么?”
“还装?”
“不敢。”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完好无损的柒梓木簪放进她摊开的手心里。
“何时换的?”
“去年,带言老头去给你诊病时正巧看见这簪子在梳妆台上,便顺手拿了。后来又让人去放了那只假的。”他抚了抚她的手掌,又低头去吹了吹,“柒梓木韧,换只假的本就是怕你气性大,伤了手腕。结果你还是被那木头崩破了手心……”
“为何不早同我讲?”
“……一开始是说不出口。你父亲的野心伤了国之本,可他太聪明,从来都是让别人充当马前卒,还总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佑安侯这个名号在孟章的声望也太重,皇城不可能无所顾忌的随意动他。当年我祖父借力打力收了他的兵权,然而他转头就借着陈醒拿捏朝中官员,妄图把控朝堂。我父亲则是想尽办法削减侯府权势,但收效甚微。至于我……从我跟着父亲第一次进入青龙殿,见他为一个罔顾他人性命的混球义正言辞的辩解起,就看他不顺眼……可你,偏偏是他的女儿。”
“后来不说,则是因为不想说……一来是不愿跟你走得太近,让佑安侯觉着可以用你来拿捏我;二来是想让戏演得真实些。”卞沧临轻轻叹了口气,放低姿态半蹲在她身侧,又将她的两只手都捧起来贴近自己:“琰儿……我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在利用你。想娶你是因为我是卞沧临,要利用你是因为我是孟章的储君。佑安侯府已然成了孟章的毒瘤,我没法只因为你是子阳茂的女儿就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琰儿,我给你选择……若你,气我怨我,不愿被利用……半年后我便放你离开皇城,离开锦都,远离侯府和朝堂的纷扰……可好?”
居于上位的慧玉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眼睛,半晌后才抽了只手去轻抚他的眉眼。
“……所以那时你同我说笑要把我当利剑使,是真心话?”
“嗯……”卞沧临表情不太好,但还是真诚的点点头。
慧玉看着他的脸,不自然的笑了笑……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个俯视的角度,老让她想起以往都是他勾起她的下巴故意调戏。不过这一次,要换作她主导,他被动。
“我子阳慧玉不做棋子,但可以做你手中用于公道、公理的利刃。”她用她的纤纤玉指勾起他光洁的下颚,浅浅的笑,“而小琰儿只做你卞沧临放在心尖的、唯一的女子,可否?”
卞沧临仰着头看她,眼里闪着泪光。
“好!”他直起身,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一百个好!一千个好!一万个好!!!”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继续说道:“关于父亲送进来的嬷嬷,我还有些疑惑,所以暂时不能全赶出宫去。再容我一段时日,好不好?”
“不着急,我也还想再观看些日子,顺便让她们再递递消息。”
居然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慧玉没忍住,咯咯咯的笑起来:“太子殿下,臣妾突然想到坊市间的一句俗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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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啊,殿下您的小媳妇儿那么好哄,三言两语就放过你了。若是我……不拔掉一圈毛决不罢休!”
卞沧临刚进问月斋,就看见若等闲叼着不知从哪拔的野草一边叽叽咕咕,一边在屋子里到处乱窜,像是在找什么人。
“慎言办事去了,不在宫里。”
若等闲瘪瘪嘴,嘟嘟囔囔的反驳:“我又没找他。”
卞沧临笑了笑,从果盘里拿了只甜梨扔给她:“没找他你来我这作甚? 不是让你近几日都跟在琰儿身边吗?”
“你俩腻腻歪歪的没眼看,我就先过来歇歇眼睛呗。”
“……歇够了没?”卞沧临翻着白眼,指指大门,“歇够了赶紧走!干活儿去!”
若等闲也翻了翻白眼,扭着腰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正好撞见跨进门槛的褚苍浔。
“来寻莫慎言?”褚苍浔摇着扇子,笑问。
若等闲盯着他手里的折扇,笑靥如花:“二公子,寒春未过,天还凉着呢!这会儿就摇扇子,小心卒口僻!”
然后不等褚苍浔张嘴,就继续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兄长。”褚苍浔行完礼,挑了张圆凳坐下,合拢折扇放到一旁。
“苍洝回来了?”卞沧临问。
“还未,”褚苍浔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回到:“但带了消息回锦都。”
“卫家有条船去了望屿岛。”
卞沧临冷下脸,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看来卫家跟鬼面牵扯得够深的!抓了一个卫行舟,居然还有卫家人继续掺和……”
“我已经去信让苍洝盯死卫家的所有产业……说不定咱们能从这方面查出些鬼面的消息。”
“不够!”卞沧临睁开眼,看向窗外参天的桐木,“让监户府去查卫家的税册,盯紧和卫家有联系的所有通币商户,势必要拿到卫家的币资动向。”
“好,我这就去办。”褚苍浔起身刚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兄长,父亲他……”
“已经入境执明国了。”卞沧临眉头不自觉的皱起,“坊间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苍浔,待我登位,烧的可不止三把火……届时,估计你会忙得天昏地暗。”
褚苍浔从桌上拿起折扇,打开来一面轻摇,一面浅笑着答:“兄长只管烧,我和苍洝帮兄长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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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嫁三日,按民间规矩,新妇都是要回一趟娘家的。但她是皇家媳,身份与朝堂有牵扯,因此知晓情况的官员没胆置喙,侯府更是不会多嘴。只是离家时拜别的祠堂里没有她母亲的牌位,所以慧玉还是请了旨意出宫祭母。
马车上知倪儿紧张兮兮的又点了点祭品,直到确认过五六遍后才终于安下心来。
“小姐……不对,是太子妃……”知倪儿还没适应慧玉的新身份,又一次叫错了称呼。
“在外面就叫姐姐吧。”慧玉打着哈欠截过话去,“免得惹人耳目。”
“好。”知倪儿甜甜的应声,又兴奋的掀开窗帘,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往年都是慧玉独自去城外的千华寺祭拜,此番知倪儿也终于得去见大夫人,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自夫人病逝后……院子里的姐妹还没去祭拜过夫人呢……”知倪儿说着说着,眼泪就冒了出来。
慧玉听见她哽咽,赶紧递去手绢安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没有府令不能随意出府,出了侯府又有时限,而且侧夫人也不会为了跟她向来不对付的母亲去操你们的那份闲心。再说……你们每年准备的祭品我都有好好同她讲明。放心吧,母亲泉下有知不会怪你们的,不然早就入梦数落我不领你们一道去了!”
“夫人不怪就好。……不怪就好……”知倪儿接过手绢擦净泪痕,弯起嘴角点头应声。
千华寺是楚淰心生前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安葬之地,因为那里有一方荷塘。
这寺院不如城中的锦安寺香火旺盛,但地盘却比锦安寺大了不止两倍。寺中除了有安置灵位的归魂塔,还有用于埋葬骨灰的安身地。
楚淰心当初不知与子阳茂做了什么交易,虽嫁入了子阳家,却得以不入夫家族谱,不进夫家祠堂。并且在临死前交代她曾经的贴身丫鬟薛颦,将她的骨灰埋在这千华寺中的荷塘旁。
马车刚到寺院外,慧玉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闹腾得不得了。
掀开车帘,居然看到了薛颦领着她那被弄出侯府的一院子姑娘正从马车上搬东西。
“薛姨?”她惊呼。
薛颦回头,却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琰儿!”甚至还理所当然的打招呼。
子阳慧玉赶紧下了马车,朝她飞奔过去:“薛姨,你们怎么都来了?”
薛颦慈爱的拍拍她的脸,笑答:“昨夜你夫家来人传话,说琰儿你今日要来千华寺祭拜亡母,还问我们要不要一同前往。我想吧……今后想要见你势必更难,所以就带着她们一块儿来了。”
子阳慧玉突然明白过来是卞沧临提前做了安排,心里一阵暖。
这时,充当了此次赶车车夫的若等闲拴好马匹也走了过来,恭敬的向薛颦行礼:“薛老板好。”
薛颦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热络的牵她过去:“原来是你呀!上次若不是姑娘出手相助,我家丫头可就惨了!”
慧玉听完,一脸莫名其妙的打量起她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