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三不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城里的门面，那象征着什么？
象征着他虽然还没有城市户口，却能走出农村，不必开身份证明，不用介绍信，也能堂堂正正地留在县城生活了。
刘老三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觉得像做梦一样。
“妹子，你说的是真的？张主任真的同意给我们两套门面？”
“不是给，我们要么得租下来，要么得跟纺织厂买。”应淑纠正道。
“不管是租是买，居然能给我们门面……”刘老三傻笑着，高兴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年代想得到一间门面房有多困难，可能没在这个年代的生活过的人是想象不到的。
包括门面在内，所有房子都是国家的资产，个人只有使用的权力，也只有达到国家规定的标准，才能得到这份使用的权力——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分房”。
然而和后世人不用花钱、熬工龄等着单位分就能得到一套房子的天真想法完全不同，就算是一个福利待遇相当不错的单位，满足分房标准的职工也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分到房子。
房子，是八十年代少数人才能拥有的顶级奢侈品。
有的人熬上十年、十五年工龄，还不一定能分到一间房。
即使如此艰难，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想要有城市户口有一个铁饭碗。因为要想得到房子，就只有这一个途径。
农村人不可能在城市里生活，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在城市中拥有安家立命之处。
城市和农村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是由制度所决定的。
而应淑现在提到的门面，比房子还要珍贵一等！
门面的所属权归于国家单位，不可能交由私人盈利使用，平常人也许攒上十年工龄能分得一套房子，却不可能分到一套门面。
普通人连接触门面的途径都没有。
可想而知，应淑说的这两套门面究竟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三哥，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跟张主任提出了要门面的要求。你可别太高兴，到处跟别人乱说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要是让旁人知道，就算张主任能找他领导跟纺织厂谈好，这门面也轮不到咱们两个没根没基的人拿。”
应淑严肃地提醒刘老三：“媳妇孩子，父母兄弟，没拿到门面之前，谁都不能说！”
“我懂！我懂！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敢乱说！你三哥的嘴严实着呢。不过，妹子，有了门面，还用给你找房子吗？”刘老三问她。
门面当然是能住人的，现在的门面和以后标准化的门面房不一样，后面不说带一个小院，也能有两间偏房，别说住应淑、应小满两姐弟了，她带着她舅一家人都能住得下。
应淑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找着吧，万一以后能用得上呢。”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应淑不由得对家里疏忽了些。
周德平又来过两次，听周春花说是想劝她跟他一起合伙干砖厂。
砖厂筹备了许久，还是差上一笔钱。周德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劝的是周春花，实际上却是想拉应淑这个小财神爷。
周春花便帮他探了下底，但应淑一心只想着她的门面房，完全没把周春花的话放心上。
“你想跟德平叔一起干？也不是不行，但你这么忙，不如就给德平叔几百块，当是支持他了吧。”应淑随口应付了一句。
周春花一听，就知道应淑没有丝毫插手砖厂的意思。
她晚上躺床上细想，也觉得不适合让应淑掺和。
应淑是什么人，她清楚得很。
胆子大，主意正，走一步有十步的计划，偏又在做出成绩之前不喜欢跟人多解释。
她能跟应淑干下来，是多亏了她信应淑，愿意听应淑的话。
但在砖厂是周德平牵线大宋村周姓人搞起来的摊子，中间关系错综复杂，要不是像周德平这样在别人心里有些威望的人，肯定没法做其他人的主。
要是应淑掺和进去了，她说一句话，就有五六个看不惯她的人立刻唱反调。不是不相信她的水平，是不服气她，故意要跟她对着干。
周德平当了这么多年的主，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他和应淑一块干，得针尖对麦芒，争成乌眼鸡。
应淑要是答应他，必然费力不讨好，最后弄得谁都不相应，还是让周德平自己去吃这碗饭吧。
周春花隔天就包了五百块钱，去给周德平送去了。
五百块钱已然不少，周德平虽然很失望，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没过多久，就听说钱花光了，换回来一台报废的制砖机！
周德平被人骗了！
“……就是这样，现在都围着你德平叔让他还钱，应淑，你说该怎么办？”
应淑的筷子停在半空，她为难地皱着眉：“德平叔怎么不吭一声，自己就办了这么大的事儿？制砖机打哪儿买的？”
“听他说是黑市上，一个从羊城过来的外地人。”
应淑暗地叹了口气，这八成是遇到骗子了吧。
也难为周德平，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凑足买制砖机的钱！
“先报警吧。这钱短时间肯定追不回来，舅妈，你先给德平叔包上五百块钱，让他安抚住你们村里的乡亲。这事儿是他牵头，他不能不担。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先来帮我们，不管以后警察能不能把钱追回，他首先得给大家伙还上。”
“……”周春花虚着眼不敢说话。
应淑眉头一挑：“德平叔被骗的钱里，该不会不少都是您出的吧？”
“你不是说让我给他送个几百块，当是支持他……”周春花没底气地说。
“您也真够大方的，拿全部身家支持德平叔。”应淑笑了她一通，从屋里拿出五百：“这五百算是我借您的啊，让德平叔绷紧弦儿赶紧想办法赚钱，别以为这事儿就算过了。”
周春花松了口气，赶紧又把这钱给周德平送去。
周德平拿到这五百块，悬在半空里的心当即落了地。
应淑不愿意帮忙砖厂，他还以为应淑还记宋自杰的仇，心里正愁着要是应淑不肯帮忙要怎么办好，得亏她心善度量大，宰相肚里能撑船！
周德平拿了钱，安抚住了乡亲们。
他们也听说周春花富裕起来了，连那个当官儿的宋自杰都打周春花家里的主意，有周春花包底，周德平肯定不会赖账。
果不其然，周春花一来，周德平就拿钱出来，每个人分了几十块。
虽然不多，却让乡亲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拿了钱，就慢慢地全散了。
周春花等人走光，站院子里看那个报废的制砖机：“真不能用？”
周德平狠狠踹了机器一脚：“唉，真不能用。”
周春花皱眉问：“那你以后怎么办？有没有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