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所有能来的学生都前来观看了,就连许多手头有实验和课题项目的导师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或者至少要求自己的学生给自己带了一份留影宝石前往赛场。
“最强宿舍”与“国潮来袭”的前几场对决,以“最强宿舍”全胜告终,但其实导师们给予的分数相差很小。被寄予厚望的两位第二能级,辛德哈特与嬴曌,也都没有展现出全部实力。也就是说,最后这场团队赛的输赢,才是真正决定了两个小队在“梦境积分赛”之前的胜负。
赛场附近的水汽已经浓郁到呛人的程度了,博德感觉自己找一块布蹭一蹭,就能将布完全沾湿。当然,这种天气里能不能找到一块干燥的布匹也是一个问题。
“有鳞者恐怕会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一样吧。”候场区的博德烦躁地晃了晃耳朵,毛发粘嗒嗒耷拉在耳朵上。博德感觉自己的双耳快变成抹布了。
嬴曌挠了挠脊背的鳞片,说道:“我也并没有觉得很舒服,至少这个形态,不舒服。呆久了恐怕要生病。”
“这不是其它仪式师职业的学生向你发的战书吗?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南宫鳜鱼对之前的那场落败耿耿于怀,他一开始觉得这条金毛大狗的仪式学造诣深不可测,现在,他只觉得这条狗难以捉摸。
“嘿,要的就是水,多点才好啊。”博德吸了几口气,然后咳嗽了几声。
“你看起来有点虚弱的样子,没问题吧?”嬴曌转过头,盯着刚止住咳嗽、脸色略显苍白的博德。
最强宿舍除了博德之外的几人,集体叹了口气。狗队长这么虚是有原因的,这几天他可是字面意思上“大出血”了。
没办法,他想省钱嘛,等辛德哈特发现之后,就连教训他也晚了。经过三次强化的【悦人之血】,加持以三次强化的【不息之心】,外加制备仪式材料时不知道为什么被触发的【羔羊之躯】,博德现在的血在仪式上的表现可比寻常的第三能级材料还要优秀,要是涉及欲望、鲜血领域的仪式更是堪比第四能级的材料。
以下是辛德哈特和博德之间维持两分钟不到的吵架内容:
“......不用白不用。”
“你下次这样之前,至少和我说一声!”狮子罕见地生气了,但是又忍住了没有咆哮出声,那个语气和音量,结合得不是很好,在博德听来,更像是在撒娇。
“好——”
格瑞斯最开始知道博德准备的“压箱底绝活儿仪式”的时候,是全力拒绝的。他可还记得入学仪式那一长串惊天地泣鬼神的操作。
博德说是已经举行隐秘领域的仪式问过了,回复说没事。
但是!但是!【丝绒】说的话,能信吗?就连丝绒自己的圣职者都不怎么会相信......不是诋毁,毕竟格瑞斯的阴影亲和大多来自祂老人家,但是丝绒本身,说不定只是想看乐子而已......
和【渡鸦】比起来,问【丝绒】问题非常便宜,也不太需要动脑子,但是架不住从柱神本神,到隐秘一系的使徒,甚至沾点隐秘领域边角的伪神、邪神,都是个顶个的乐子人兼谜语人。
根据博德的转述,那个回复的大致意思是:【你的仪式思路我看了,我们都看了,没问题。放心大胆去做吧,哈哈。】
反倒是罗曼,托了很久的下巴后,慢慢点头,肯定了博德的计划。
明显你也很犹豫啊!你要是被狮子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反正格瑞斯现在的心态非常摆烂,尽力而为吧,然后等仪式快炸了的时候让拉贝林带着自己跑掉就好......
很快,到了上场的时间。两队人马从候场区走上赛场,互相行礼。
比赛正式开始。
南宫鳜鱼借助某个超凡道具,直接省去了准备时间,再次施展了仪式:【时辰斡转·子时】,用以压制对方威胁最大、实力最强的辛德哈特的自愈力。这次由于他有足够多的队友保护,博德很难像之前那样通过把仪式师请出场外的方式终止仪式了。
出乎众人的预料,子时亦有光芒,水墨画天幕留白处的虚假天体下,阳光让步,阴影也被一并压制了。
然而,“国潮来袭”的其它几人,在天幕逐渐变得暗沉之后,开始慢慢后退,留下嬴曌一人面对“最强宿舍”的五人。
嬴曌手里一晃,多了把金灿灿的匕首。匕首的造型短小精致,刃部短而薄,刃口极其锋利,大体上呈三角形,通体由用青铜或玉或金或木或石之物制成。匕首柄上阴刻或阳刻有精美的花纹,甚至镶嵌了不少宝石或琥珀或琉璃或沙土。
匕首的刃部“通常”呈现出半透明的淡绿色和乳白色,至少它“现在”呈现出这种色泽。它渴望着,渴望为自己染色,渴望痛饮贵血。
这不像是武器,更像是......祭祀用的礼器?
格瑞斯瞳孔一缩,他的崇高形貌发出了尖啸——那把匕首,和他手里的黑曜石匕首一样,至少是神器级别的超凡物品!而且......给格瑞斯的感觉,要更加不祥。
龙人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匕首,而他的队友已经全部后退至赛场边缘,他们四人无一例外,俯下身去,行叩拜之大礼。
这不是对王公贵族的礼仪......更像是在祭拜寄托于嬴曌身上的,某些更高位的存在。
“承地之意,龙脉绵延,承天之灵,护我秦疆。伏惟苍龙垂佑,汲天地之气,积四方之泽。守山河万里,护社稷无恙。中土龙脉贵血嬴曌,于此呈上牺牲,愿我秦土安泰,民康年丰;愿九州人才辈出,日新月异;愿长生天朝运道昌隆,永世不易。”
真挚的祈愿从口中诵出,尖锐的匕首毫不犹豫地被刺入胸膛。
【化龙秘仪·残】
这便是即使没有第四能级的护法与暗卫,这个小小使团依旧不远万里出使金银岛的底气。
那些暗流既然是奔着贵血而来,那么就让他们的目标成为最难以攻克的一环。
血脉要素【龙】被完全激发,叩拜着的其它队友们身上,浮现出锁链将观礼者牢牢捆绑——观礼者不可有怜悯心,接着各有一道流光飞向此刻痛苦咆哮的嬴曌。不只是自己的要素,这个秘仪还能汲取并借用所有“国民”的要素之力!
之所以启动秘仪的方式如此简单,是因为长生天朝的每一位兽人出生起就已经被并入一个无比庞大的秘仪的一部分了,一直到身埋黄土,魂归龙脉也不会脱离。
一位街上摆摊的算命先生可能同时具有“长生天朝生人”、“阴阳家门生”、“举人”、“某户人家的爷爷辈分”、“干涉天机者”、“百岁老人”、“久居王城”等多种身份,并且被各种秘仪来回镶嵌、反复套用。这在仪式学里,相当于已经做好了极多的前置条件,就算是一介布衣,也可以在情急之时呼唤龙脉的部分力量。越复杂的仪式越说明情况危急,那么反而启动手续会被越发简化。
毕竟,最大的几个秘仪,启动与否都只取决于皇帝一人。
这份祈福,自然会应验。
可以料想到,今年的长生天朝,和往年、五年前、十年前,和明年、五年后、十年后,和上一个朝代与下一个朝代一样,又(将)(注定)会是一个大丰之年。国泰民安,百姓和乐。
但是,代价呢?
诚挚的祝愿下,所有的毒瘤、灾劫、纷乱、隐患,将由这份奇迹的呼唤者与缔造者,嬴曌,一人承担。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崇敬中,念诵着赞叹的仪式师南宫鳜鱼,或者说,大秦掌宗庙祭祀礼仪的奉常之子,从自己崇高形貌上掰下一片龟甲。那是被保存的影响【循环往复】。
这个影响很好制备,而且从低阶到超位,都有同名的影响。只要不断地重复相对比较艰难的事情就能反复获得。
比如说,在每次拼尽全力能考90分的考试中努力考取80分,重复几百次;或者在每次暴饮暴食前克制自己,重复几千次,即使是未入门的凡人也可以获得。
而南宫鳜鱼手中的这一小片龟甲上的超位影响,源自长生天朝所有朝代的末代皇帝。他们在扭曲混乱,互相缠绕的历史中,面对朝代更迭,没有一次放下属于最尊贵血统的职责,没有一次不选择忠于龙脉与国民,没有一次不恪尽职守,直到最终。
或者说,只有这样的大毅力、大牺牲,才能唤起龙脉的认可吧?
于是濒临崩溃的龙人少年之躯在这份影响的缠绕下稳定了下来。他全新的躯壳,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出现在半空的,是一条龙。
这条龙浑身笼罩在一种不祥的阴影之中,鳞片不再是威严的金黄,而是呈现出一抹令人不安的暗金色。每一片鳞甲上似乎有破碎的纹路,那些裂缝中隐隐透出红黑色的光,仿佛有实质化的灾厄在内部燃烧,或者说,它吞噬了所有其它灾厄,将苦难锁死在了自己的躯体内。
龙的双眸猩红,如燃烧的火焰,其眸子的中心却闪烁着和奉献道途的辉光色泽一致,乃至更为锐利的金色锋芒。肢体和躯干各节都都缠绕着淡淡的灰色雾气,那些雾气便是“劫灰”。灰烬洒落,又在半空中倒卷,龙约束着不让劫灰沾染大地,于是灰烬如同毒蛇般将长龙的躯体紧紧缠绕,像极了某种的束缚,使得它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沉重而僵硬。龙爪锋利,却因灾劫之力而带着一层晦暗的锈迹。每只爪尖都渗出细小的黑色气流,挥舞之下就连无形的空气似乎都被侵蚀。
大地,不再丰饶;火焰,渐渐熄灭;流水,灵气丧失;狂风,趋于停滞。一切都只是因为,龙出现在此处。
但是最终的时刻不会到来,因为末日本身都被龙的躯体牢牢锁死在内。
龙血流下,大地会再度丰饶;龙燃起自己,新的火种便会燃起;龙行云布雨,龙会代行天道;龙会颁布律令,风云不得不跟从。
“要认输吗?各位?”少年的声音从龙口中传来,多了几分威严和压迫,但其中的温和却不减分毫。
博德抬着头,看着熟悉的瑞兽以此种形貌出现在身前,他心头感慨万千。“不完整的第四能级崇高形貌?我猜完整的话,应该还有一颗龙珠?”
“是的,博德,你对我们长生天朝的某些事情很了解啊。”龙在半空盘旋着,似乎嬴曌本人也罕有这样的经历,此刻在空中飞行着,好像玩儿地不亦乐乎。
“拖时间没有用!小狗,我这个状态不是按照时间算的,而是存有‘一击’之力,足以把你们全部打飞出去了。”
“很疼,对吧?”博德轻声问道。他想到了辛德哈特。或许是他燃起太多次,自己都要习惯了,但是看到眼前同样走在奉献道途之上的少年,他终于意识到之前忽略的一点——太阳,也会因燃烧而疼痛吗?
“......是的。”
龙不再盘旋了。
那异国的巨兽拖着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身躯,将自己硕大的头颅低垂下,认真地望着地上发问的小小人儿。它这么回答道:“是的,没错。但是不然呢?这份苦楚,是要让臣子们承担?还是让百姓们承担?”
柱神【燃烧者】,可供凡人理解的形象包括高悬于中天的白日、夜晚脑内嗡鸣的劝导与常明不息的辉光。在长生天朝,祂可供理解的具象化现象,便是由九州贵血代代传承的龙脉。
龙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流露出不忍之色的小人儿,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疑惑:“那么你又为何要悲伤呢?为何要流露出不忍之色呢?难道架空平原之外的众生,不是依靠代代焰心之血的沃灌才得以享受阳光普照的恩慈吗?你身为他身边的人,那么应该是最懂得这一点的才是......”
“可是你身边的人,明明也会感到悲伤啊。”
“什么......”
龙回头,望向自己的扈从、跟班、影卫和好友,看见了泪水。
秘仪唤起锁链,因为观礼者必然有怜悯心。
“为何......”
博德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谁能在看到这一幕后依旧无动于衷?走兽?柱神?瓦罗瑞亚的大地与天空?”
金毛大狗转身走向自己的队友,他同样下定了决心。“你们奉献道途,都是傻子。不过放心,很快,很快就让你解脱......”
“哈哈哈哈,那我就,稍等片刻吧。博德......你会为我呈上何种惊喜?我很期待。”
于是,龙鼓荡起风,拂过身后子民们垂泪的面庞,让那些泪水飘散在赛场愈加浓厚的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