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树尝试卷起袖子,然后发现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所以没有袖子。祂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冷声道:“好大的胆子。”
残茧晃了晃,圆滚滚的球体令人困惑,谁也不知道,这个可能是茧或者卵或者蛋或者胎膜的家伙,在期待些什么。
渡鸦看着身下的天平晃了晃,偏向另一边,鸦鸦眯起眼:“某人越界了,这下终于有赚头了。”
铸炉看着身边的骰子。“斯里米尔”的某个判定结果,是大成功。祂乐呵呵地在纸上写了几笔,然后抄起一柄巨锤。祂不怎么揍人,但是不代表不会揍人。
渗血之杯瘫在居屋的座位上晃着脚,深渊就像是一团泥巴一样瘫在祂怀里,接受着持杯者尾巴的拍抚。红发男人缓缓说道:“你们去吧,孩子累了,我哄一会儿。”
丝绒一愣,抽抽鼻子,然后尖叫:“坟茔!把那些小家伙捞出来!赶快!”
坟茔将硕大无比的狼头伸进这个即将破碎的梦,又缩了回来,冲着使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比燃烧者更着急的是祂翅膀下面的日冕们,但是燃烧者不动,祂们也不敢动。
生者必灭?
整个极北之地陷入了淡淡的惶恐和忧伤。
是啊,生者必灭。即使是柱,也难逃嬗变、沉睡乃至更迭、崩毁的命运。
而冬幕节广场,三人面对逼近的死亡威胁,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惧。
博德看着身前的两个男人,有些疑惑:“你们不劝劝我?”
“如果是之前的你,要跑路早就跑了,跑得估计比我们还快。”辛德哈特只是笑。
罗曼看着天空一块块掉下来,大地逐渐分崩离析,整个梦境垮塌在即,也只是笑:“是你说的,尊敬柱神不代表惯着他们的小脾气,来,我们继续犯下大罪吧。”
狮子挠挠头,他想确定一件事:“博德,你要递呈至奉献还是铭记?保全近半的极北之地,这份功业足够你升到使徒了。”
博德张开手,看向半空:“也不是所有好处都得由我独享,对吗?接下来的部分你们可就回不了头了。我知道你们将各自柱神的道途看得很重,所以......你们愿意多参与一点我‘亵渎’的诠释吗?”
两道目光带有无声的鼓励和脉脉温情。
“很好......”博德微笑。“那么,是第四部分,我暂且命名为‘初始之光’,我来到瓦罗瑞亚至今,这个世界告诉我的一切,我都会放在其中探讨,拉贝林先前给过提示,让我们一同抵达完美的结局吧。”
北地之梦横贯三界,拉贝林的问题同样是提示:你究竟在哪里?
只有自己领悟的隐秘知识可以近乎无限消耗,而博德的悟性没有辜负长角牛的苦心。
【现在我们同时存在于梦界、醒时世界和星界。】
所以,梦境结束,参与者不是应该拿到奖励吗?要给极北之地的万象打分,那一定是满分啊。如果说这个仪式真的有所消耗、需要支付代价,极北之地的人们早就提供材料、完成支付了呀。
都说真理无需自证,使者上蹿下跳,看起来一切尽在掌握,其实呢?
仪式师攥拳,三棵树重叠在一起。虽然在“生者必灭”的作用下,树皮渐渐破碎、流出半透明的汁液,叶片缓缓脱落,但是孩子们还是睁开了眼。他们愿意相信三位大哥哥的话语,望向这片濒临破碎的极北之地。
早夭的孩子们的魂灵嬉笑着在树探出脑袋,他们飘飞到博德身后,在辛德哈特与罗曼的两侧站定,如同一个规模极其宏大的合唱团。小红松鼠汇聚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爬上一只水獭的肩膀,努力向博德挥了挥手。博德微笑着点点头。
---终末祭进度:89%---
---冬幕节:新的一天!---
---极北之地预计保全比例:40%---
博德深吸一口气。
“我将此番功业递呈至——【存续】与【维系】。”
“塞纳林图和赫尔墨斯告诉我,升华仪式可以有限地修改瓦罗瑞亚六重历史的方向,而极北之地存在又不存在,其破灭便是柱神终焉登临居屋的祭品,而我要否决这一点。轮到我们来决定这堪称全大陆规模最大的‘悖论的古董’的去处了!”
“我睁开眼时,所见的自我形象来自辛德哈特的眼眸,借助与他人缔结的联系,我们得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明确自己的定位。我,博德,就诞生在那时那刻。”
“而已经离开的北地人,在其它道途的作用下,领受化虚为实的奇迹,使者显然没能力挨个掐灭,这也注定了,极北之地即便是作为一个传说,一个怪谈,一个文化符号的荟萃,也绝不会走向彻底的灭亡。”
远在其他国家的北地人抬起头,齐声低语:“是的,我们将记得。”
“那些其他国家前来参与冬幕节的商人、艺术家和游客呢?他们深谙北地的风情,而北地的风貌也将不止一次地进入他们的梦中,落在他们的作品上,游客间口耳相传的北地,难道是一个梦吗?当然不是!”
凛冬堡的外邦人们抬起头,齐声低语:“是的,我们将记得。”
商人们其实没那么感性,他们只是觉得这么一片宝地消失了也太亏了。
艺术家们其实没那么伤感,极北之地的风貌早就与他们的灵感密不可分。
菲列恩懒洋洋地盘起身子,咂咂嘴:“那些毛茸茸的触感,狂放热情又懵懂生涩的对立统一,啊,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无论如何,这些外邦人,在明年都会回到这里,无论是期待下一次冬幕节,还是说翻找残余的珍宝和特产,又或者说献上哀悼。
他们往年来此,今年来此,明年还会来此。终末祭什么都没终结。
使者嘶吼道:“所以呢?生者必灭!你或许能挽救部分,那又如何?!我的存在就是最......”
“是啊,生者必灭。”
生者必灭?
孩子们灵魂彼此打量着,北地人们彼此打量着,灵兽们彼此打量着。逐渐虚幻的躯体,渐渐露出越来越多“星芒”的龟裂地面,天宇上方越发狰狞的创口,无一不彰显着终焉的胜利。
---终末祭进度:99%---
---冬幕节:新的一天!!!---
---极北之地预计保全比例:36%---
甚至已经取得的成果都开始衰减。
还有什么是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一定还有......
辛德哈特开口,轻声说道:“博德告诉我......”
狮子眉眼低垂,像是陷入了回忆。
“博德告诉我,人人都可以成为一缕光芒,并没有必须谁才能成为‘英雄’的道理。【无源之火,何以永燃不休?】自然是要身体力行‘我为人人’时,同样坦然接受‘人人为我’的道理。所以,伟大坟茔啊,无需向隅而泣。你的孩子们的欢歌正是他们得救的证明。他们不但自己得救,还能救赎您。”
罗曼看着自己纯白的毛皮,还有空空如也的掌心,同样轻声补充:“只因为,这已经很美了,此前无有北地,此后北地永存于您的记忆。博德告诉我,永远可以去追求更好的结局,而不只是铭记,所以我们站在这里。而且,我们得了胜!颜料的诸多颜色混合唯余漆黑,但是光——诸多辉光混合,我们可以得见纯白一片”
博德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第三部分已经探讨了“终焉之后”,那么第四部分自然要探讨“终焉之前”!
“托尔告诉我,我缺了点血性,呵......”博德转身,孩子们在他的灵性牵引下,齐声哼唱。
“我们最终汇聚向终焉后的余光,而初始之光也将向我们洒下一片微芒。”
至此,北地的记录,上升至更高的境界。使者先前所有透支的终焉之秘被改写成全然不同的面貌。
而博德在顿悟的喜悦中流下泪水。他喃喃道:“是啊,差点忘了,梦界里的一切当然也是真的!我曾多次带出过贤者之石啊,而我经历的升华仪式,也都在梦界进行——当梦界还是漫宿的时候——梦里,也是真的呀!当然是真的!”
就漫宿的视角来看,博德突破了初识者、有知者的门槛,迈入了通晓者的行列,他甚至隐约看见了早就不复存在的三尖之门,迈入此门,晋升燧晓者,从此不再是凡人,成为长生者的一员。
但是博德拒绝了,这份功业不应该只为了自己,这是他与使者决定性的不同。
“存在之前空无一物!巨树完成了从无到有的突破,而从有到无也绝不是终焉!而是另一个初始!”
金毛大狗想起来,自己死过一次,在这个世界再次睁开眼睛。自己的存在不就是终焉之秘最好的反例?
“所有的北地之民,所有的观众,让我们共同停下惶恐和不安!一起迎接新生并为春天喝彩!”
“终末祭?我只看见了‘大功业’三个字!”
“仪式当然要有代价,而且必须真实地支付......那么北地人这么多代的苦寒,谅必足以换来春天的允诺!”
“生者必灭?诚然如此!但我们将永生!降诞仪式的轰鸣和凡物逝去的悲怆之后,我们将永生!我们活在伟大者不死的记忆之中!冬幕节还会有的,明年,我们都会看到——北地将会存续,被永恒维系!”
坟茔捧着一个支离破碎的雪景球,轻声问道:“可以吗?”
可以。祂的孩子们回答。有对未知的惶恐,还有对新生的期待。
于是坟茔松手。
梦醒了。
---梦界,【底】部---
躺着的暹罗猫与长角牛,在一众做好了托举姿势的辉煌星芒之间,显得突兀又懒散。
使徒祖灵之父提醒道:“两位小友,可以离开了,不然当心被北地的碎片砸到。”
拉贝林·米诺陶诺斯一手圈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放在怀里,圈住了自己主人的眼睛。他们正在窥视终末祭的现场。
格瑞斯用猫爪拍了拍祖灵之父的蹄子,好心提醒道:“过会儿会有一点失重感,老哥你当心。”
“嗯?——!”祖灵之父刚要说什么话,就遭到一阵自上方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吸力。
祂被吸走了。
首先被修复的是静默之边界。不如说,这一层边界本来就模棱两可,飘忽不定。北地人在即将破灭的大恐怖前依旧没什么骚乱,足以证明这层边界依旧存在。
第二个被修复的是冷暖之边界。别称是虚实之边界。表现在醒时世界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恒温结界,它们划分内外,庇佑梦界的人们,维系“日常”的生活,而现在,恒温结界被重新点亮,只不过,现实中,冲充能的代价就更大了,不过那又如何?
第三个被修复的是生死之边界。这层边界,可以说一直被铭记道途的神、使徒、教士与超凡者监守自盗,灵兽这一现象就是明证。而现在,这层边界也被修复了。北地的生死向来模棱两可,即便如此,生死依旧有序,这不是坟茔的力量,而是铭记道途使徒们的大功业。
小乔治看着有些陌生的老乔治,后者伸出手,但是又收了回去。
“我该走了。”
“嗯。”
“你已经长得这么大啦......”
“......嗯......你可以不走吗?像是之前那样陪着我?”
“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当然可以,但是我违规了。”老乔治看了看身边,那些与自己一样,为了庇佑聚落而“人前显圣”的亡灵。他们理应受罚,多滞留一刻依旧是坟茔与其使徒的恩慈了。
“我会想你的。”小乔治瘪着嘴,拿角狠狠撞向男人,而一对比他的角更威武、分叉更多更粗壮的角,抵住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阵,然后男人向后主动倒去。
“哎呀!力气很大嘛。”跌坐在地的老乔治冲自己的孩子比了个大拇指。
“那当然!”小鹿眼里闪着泪花,却依旧笑着:“我将来一定会比你更厉害!”
“嗯!”
所有的灵兽消散了,天要亮了,奇迹和魔法都到了消失的时候。
祖灵之父看着莫名浮现在眼前的一幕幕,像是这样的告别,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亡者总是短暂回归,他们也不约而同地选择离去。亡灵们唯余铭记,而他们亲友、后辈的记忆如此温柔而隽永,他们必然和无理智的恶灵有所区别。
祂感受到了巨大的“提升”感,他发现自己被拽到了终末祭现场。
“祖灵之父,你维系边界有功,却并不死板,展现了对‘亡灵’权柄的理解与爱。以抵抗终末祭为大功业,你是时候升至更高的境界了。”金毛大狗蹭了终末祭的平台,这么宣布。
一并被擢升的还有其它两位使徒。
---终末祭进度:57%---
---冬幕节:天将拂晓---
---极北之地预计保全比例:48%---
---【祖灵之父】升华,【亡灵座】诞生---
---【暖石】升华,【辨虚实座】诞生---
---【子时的雪花】升华,【喧寂座】诞生---
使者意识到终末祭的进度回退时,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先前预支的终焉之秘正在被《春之祭》拗转,原本隐而不宣的某个最高阶密续,正在以终焉之秘为养料,一点点被揭示。
“呜呜呜,终末祭......这是我的终末祭......明明是我的......我先来的......”
博德凑近辛德哈特,在一部分孩子们的嬉笑和懊恼中,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昨日之我,诞生在火中。证明空无之前,已有辉光。
博德凑近罗曼,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孩子们的嬉笑和懊恼声反转了,不知道他们在赌什么。
今日之我,封存于冰中。证明终焉之后,亦有辉光。
所以——
【光生于火,光封于冰,有人窥见终焉之黑暗,却做出截然相反的解答。下文即关于????、??和??三者的秘密教义......】
“这便是我们三个将来的秘传,照明之秘。”
“当真?”
“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