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查案子,却跑来他这里耍威风,容广白暗自撇嘴。
阎无极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容大人,今日本官是来找鬼童杀人案的死者尸首的。”
那个笑看起来如沐春风,却暗流涌动,容广白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父亲一直告诫自己,凡事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他都没领悟,如今见到眼前人才知道有些人根本就不用刻意去藏匿情绪。
容广白也扬起笑:“原来如此,那大人请随下官来。”
“不知道尸首保存的如何?”
如今天气炎热,阎无极只担心尸首是否能保存妥当。
“大人放心,尸首已用石灰保存。”
容广白松了口气,无比感激自己当时没否定仵作的提议。
“嗯。”阎无极点点头,面上总算有了些满意之色。
不多时,他们到了殓尸房。
仵作张义示正在房门口点燃铁盆中的苍术和皂角,燃后一股强烈的香气顿时分散开来。
尸臭缠人,只有比它更浓厚的味道才能将它掩盖。
他专心把香气赶入屋内,没在意屋外的几人,直到容广白咳嗽一声,才扭过头来。
不卑不亢道:“下官见过两位大人。”
阎无极轻轻颔首,默默打量着眼前人。
这人不过双十年华,本该朝气蓬勃,却因习惯低头佝背,让他看起来像饱经风霜的老者。
“咳,阎大人来找鬼童一案的死者尸首。”容广白眼中带着警告,瞪了他一眼。
张义示垂眉低眼的让开路,“请随下官来。”
三人踏进屋内,方嗅到刺鼻的香气和腐臭结合起来的味道,再加上此处背阳,屋内又暗又潮,让人身心极度不适。
阎无极和不闻倒没什么反应,反观容广白颊肉扭曲,像是随时都会呕出来。
他极力压制反胃的感觉,紧咬牙关,咽下酸水。
阎无极忽然顿足,体贴的关怀道:“若容大人身体不适,可在房外等候。”
容广白一窒,错愕的抬眼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这人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怎地看出他身体不适了?
“谢阎大人,不过下官早已习惯。”
“哦?那就好。”阎无极勾起唇角,眼中闪过诡异的笑意。
容广白抹了把冷汗。
不过几步路,他们就到了棺材前,张义示卷起袖子,将棺材一一掀开。
一旁的不闻同他帮忙,扒开石灰,把尸首抬到了殓尸台上。
见尸首保存的确实完好,阎无极赞叹不已地点点头,“张仵作,你做的很好。”
如今人心浮躁,已经很少见这种心细的仵作了。
张义示诧异的睁大眼睛,他翕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又看了眼容广白的脸色,最终自嘲一笑:“这都是容大人的功劳。”
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学仵作验尸,打小就不被人待见,人人都嫌弃自己不祥,埋怨他身上臭、脏,都是避而远之。
张义示不奢求有人钦佩自己,只求能被人当平常人看待,可是父亲说他异想天开,还说仵作本就如此,是见不得人的手艺。
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得到一声夸赞,张义示也知这不过是人家随口说说而已,可自己还是忍不住欣喜。
“原来容大人也懂验尸之道?”阎无极故作惊讶。
容广白倒是谦逊:“略知一二。”
其实他是一窍不通,平日里验尸时,也从不到殓尸房来,毕竟尸臭一旦沾染在身,便不会轻易洗去,自己堂堂延尉卿,满身臭味成何体统。
阎无极上下打量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而道:“还请张仵作复验尸首。”
“回大人,下官已验过好几遍,得出的结论不会再变。”张义示摇摇头,丝毫不畏惧来自中丞大人的施压。
“不,本官让你剖开尸首再验。”
容广白大叫尖叫:“什么!万万不可!”
剖开尸首?这还得了?若是让那个泼皮商贾知道了,不得跑去皇宫击鼓鸣冤?那他这个延尉卿算是做到头了。
而张义示闻言却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其实他早就跃跃欲试,但碍于当下民风,一直都没有机会。
阎无极陡然收了笑,眼神也变得阴翳,“本官不是在和你商议,容大人。”
“这这……”容广白哭丧着脸,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大人,到时候下官没法向死者家人交代啊。”
“一个商贾罢了,本官相信容大人能说服他,”阎无极顿了顿,又状似感慨道:“其实不论是对活着的人还是对死去人来说,找出凶手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啊容大人。”
他左一句容大人,右一句容大人,让容广白既心虚又害怕,心虚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延尉署了,至于害怕……
这可是御史中丞啊,手中的权力可大可小,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仅凭他一句玩忽职守,就能毫不费力地把自己从延尉卿的位置上撸下去。
哪怕是父亲也保不住自己!再者说,为了避嫌,父亲也肯定不能多说话。
容广白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活,“是,下官这就去。”
阎无极当然知道‘死无全尸’对死者家人来说很难接受,但事难两全,只有尽快查出凶手,才能真正让死者安息,活人安心。
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个空有其表的延尉卿了。
“望容大人速去速回。”阎无极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是。”
三位死者静静地躺在殓尸台上,张义示正小心翼翼的用毛刷扫掉她们身上的石灰,让伤痕一一显露出来。
容广白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他想自己更适合去见周泼皮,至少不会吐出来。
“赵珠珠的死因很明了,那她的两位婢女呢?”阎无极指着赵珠珠脖颈的伤痕,又看向另外两具尸首。
张义示垂眸道:“回大人的话,小翠和丽红是受了内伤致死,她们的后背都有一个掌印,凶手应该会武功。”
“抬起头来。”阎无极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
张义示身子一僵,不知自己哪句话惹怒了中丞大人,尽管他十分惶恐不安,但还是顺从的抬起头。
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眸,张义示却呆愣住,眼前人果然如传闻那般孤傲俊美,让他想起在幽静林中的墨竹,亦或是山间的兰花。
阎无极也很是讶异他的模样,“张仵作多大年纪?可有婚配?”
“下官今年双十……未曾婚配。”张义示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答他。
不闻挑眉:“可你看起来像是到了而立之年啊,为什么不直起身来呢?那样也许还显得年幼些。”
张义示别开脸,躲闪着他们的眼神,尴尬不已,“习惯了……”
“不闻。”这声音拉着长腔又略带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