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仲夏。
林府飞鸿堂。
“老爷,你再等等,老四一家马上就要到了。”
林夫人坐在林子山的病榻前,一边擦拭着滴下来的泪水,一边哽咽着说。
“爹,您就安心吧!他们已经顺利抵达汕头港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大少爷林恩典趴在父亲林子山的耳边,轻声说着。
“嗯”
病榻中的林子山嗯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今年一入仲夏,天气就有点反常。
那炽热的阳光仿佛要将大地烤焦一般,让人感到无比闷热和烦躁。
这段时间一直身体抱恙的林子山,突然就起不来身了。
起初以为就是像往常一样的小毛病,休息几天就好了。
谁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五子林恩义,可是南市有名的大夫。
他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不知道拯救了多少濒临死亡之人。
经他医治过的病人可谓是不计其数。
然而,自己纵有高超的医术,对于自己父亲这突如其来的重病,竟然也变得束手无策起来。
平日里,自己对于那些复杂棘手的病情,总能手到擒来。
几贴药下去,病人就能有所起色。
而今天,看到病榻上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父亲,林恩义知道父亲时日无多了。
林老爷林子山,可是粤东地区声名显赫的大富商。
他所经营的钱庄“声合号”,在当地可谓是如雷贯耳。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林家积累下了巨额财富,成为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
然而,老太爷的产业可不单单只有“钱”这么简单。
除了金融领域之外,他还涉足多个行业,旗下拥有着规模庞大的布行、米行、茶行以及鱼行等等实业。
也就是说,南市衣食住行的生意,都被林家垄断了。
林子山育有五子,四子林恩和十几年前到东洋留学后,便在那边结婚生子,一直没有回国。
林子山似乎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让大儿子林恩典拍电报,让林恩和回国。
得知父亲时日无多,林恩和接到电报后,携带家眷,即日便启程回国了。
虽然之前林子山已经把产业略做分配,可是李姨娘生的三子林恩爱和四子林恩和,对这一分配颇有微词。
毕竟“声合号”,那可是真真正正日进斗金的呢!
这五兄弟中,除了痴迷医学,对生意没有半点兴致的五少爷林恩义外,其他四人对于“声合号”最终会落在谁手里,都在暗中波涛翻涌。
这一次,林老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急着召齐五子,是要重新分配产业。
当然老太爷有言在先,“声合号”是每个林家子孙的财产。
可是那会,毕竟老太爷只生了林子山一个男丁。
而如今,林子山育有五子,这五子又各自生殖繁多。
这样的话,“声合号”就必须只交到五子中的其中一人之手了。
作为林家长子的林恩典,一直跟着父亲林子山在打理声合号,无非就是最合适的人。
林子山心里也有数,如果想要让声合号持续地,健康地发展下去,大儿子林恩典必然是不二人选。
以前略做分配产业的时候,只是让儿子们到各种的商行去管理。
每天的营业额,还是得回“声合号”交账。
也就是说,没有分清楚这些产业究竟是属于谁的。
所以对于大儿子一直跟着自己去打理声合号,其他兄弟才没有异声的原因。
二个时辰后,林府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离家十几载的林恩和,带着妻子和儿女,终于出现在林府门前。
“爹爹,我们回来了。”
临近飞鸿堂,林恩和大声地喊着。
李姨娘站在飞鸿堂外,看到儿子拉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面跟着个穿着浅灰色裙装,梳着高高的发髻的年轻女人。
她心里清楚,这必定就是儿子的老婆和孩子了。
“姨娘,我们回来了。”
看到李姨娘,林恩和喊着。
李姨娘看到阔别十几年的儿子,开心得忘记了丈夫此刻还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她张开了双臂,朝着儿子奔去。
林恩和放开了儿女,也同样张开双臂,把母亲李姨娘揽进了怀里。
两人“呜呜呜”地哭做一团。
站在一旁的儿媳和孙儿们,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
“静怡,这是妈妈。若兰若安,这是奶奶。”
林恩和用李姨娘听不懂的话语,对妻儿介绍着自己的母亲。
三人朝李姨娘行礼问好后,林恩和又对李姨娘说:“这是我的妻子,朱静怡,女儿林若兰,儿子林若安。”
在李姨娘的带领下,林恩和一家进入了飞鸿堂。
跟各位兄长嫂嫂问安后,进入了父亲的房间。
林夫人看到李姨娘领着林恩和一家进来,对病榻上的林子山说:“老爷,恩和带着妻儿回来了。”
“娘亲,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是我的妻儿,他们不会说我们这边的话,望娘亲不要见怪!”
林恩和说完,带领着妻儿,跪在林子山的床前。
“爹爹,孩儿不孝!孩儿带着妻儿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病榻中瘦小的父亲,林恩和非常后悔这些年任性留在东洋不回家。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子山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抬手示意大儿子林恩典,把在门外的其他孩子全都召集过来。
他又让林夫人把自己扶起来,靠在床头,颤抖着手,拿出了压在枕头下,早已准备好的信封。
林夫人接过了他手里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
“吾命不久矣,在清醒之日,将家中财产分配如下:五子林恩义,分得侧院一座与城南医馆;四子林恩和,分得茶行及城北芳院一座;三子林恩爱,分得绸缎庄及城北耦院一座;二子林恩惠,分得米行及别院一座;大儿子林恩典,分得鱼行及林府一座。至于“声合号”,则分配给大儿子林恩典及大孙子林之烆。”
林夫人话音未落,林恩和便站了起来。
“爹爹!”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满脸怒容地质问道:“合着您大老远把我从千里之外召回,就只是为了分给我一座破旧不堪的院子以及那个快要倒闭的破茶行吗?这难道就是您对亲生儿子的安排吗?”
听到林恩和这般质问,林子山缓缓抬起头。
他用那一双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浑浊无比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因为极度愤怒而导致眼睛涨得通红的儿子。
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般坐在那里。
见父亲毫无回应之意,林恩和气急败坏地猛地站起身来。
他用力一挥衣袖,大声吼道:“好啊!既然如此,那咱们父子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罢,他转身一把拉住身旁同样面露惊色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毫不留恋地抛下了满屋子惊愕不已的亲人们,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外走去。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林恩和重重地甩上了飞鸿堂那扇沉重的大门,带着满心的愤懑与失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曾经让他充满期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