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99年10月25日,赵恒和他连绵数十里的亲征大军到达了此次亲征的终点站——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直到这时候,战场的各种讯息才如雪片一般地飞到身为皇帝的赵恒案前,赵恒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前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原来被自己委以重任和信任的傅潜自开战以来竟一直缩在定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出去,而河北大地却正在被辽国人疯狂蹂躏以至于成为了人间炼狱。看着这些战报,赵恒龙颜大怒,他被气得是五脏俱焚。他本以为自己的傅大将军正在前方勇猛杀敌,可事实上此人却在定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大爷。
即使如此,赵恒也没有想着要把傅潜给马上查办。值此敏感时刻,他担心如果采取过激行动会刺激到傅潜甚至扰乱到军心。他强忍愤怒派出上官正和石保吉带着亲征大军的先锋部前去与傅潜会合,然后两军出定州寻求与辽军决战,而他的亲征大军主力到时候则将与傅潜对辽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赵恒的亲征大军主力此时已经屯驻在了大名府,而且上官正和石保吉还带着御营军先锋到了定州向傅潜传达了皇帝的进军命令,如此一来傅大将军是不是应该马上点兵杀奔战场呢?可傅潜的反应是什么?他仍然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拒不执行皇帝的口谕,不但他自己不出兵,而且连石保吉带来的御营亲军也被他给摁在了定州。在此期间,前线的杨延昭、杨嗣、石普等人相继向他请求增兵以击杀在他们周围游荡的辽军,但傅潜却对此置若罔闻。
煌煌圣谕在上,傅潜如此所为让军中诸将的愤怒几乎无可遏制,范廷召这个时候再次挺身而出。他强忍着拔刀相向的怒火再次请求傅潜出兵:“皇帝的亲征大军都到了,而且还派来了军队前来定州助战,这个时候你还不出兵!难道你傅潜想抗旨不成?”
在范廷召回的厉声抗议下,在抗旨不遵这项罪名的威迫之下,傅潜被逼得没了办法,他终于妥协了。他拨给了范廷召八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让范廷召先行出发,而他则向范廷召保证自己随后将会率领大军主力跟上。
范廷召和监军秦翰带着这一万人冲出了定州并直奔辽军御营的所在地——瀛州。可是,范廷召不会想到他被傅潜这个老家伙给骗了,傅潜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他继续在定州趴窝干他的正事——“准备”出兵。
赵恒登基之初,朝臣们纷纷上奏建议他要给前方的主帅专断之权,不要过多地干预军事指挥,赵恒接受了这个建议,可傅潜给他的回报又是什么?可悲的是,不止是傅潜,几年后赵恒所倚重的另一个大将王超还会像傅潜这样让他再度寒心一次,所以这也就怪不得以后宋朝的皇帝会继续执行赵光义“将从中御”的策略。
遗憾的是,此时的赵恒还并不知道傅潜扣留了他的兵,他还以为傅潜在见到上官正和石保吉并领受了他的口谕之后已经率军与辽军展开了厮杀。在上官正和石保吉离开后的十余天时间里,赵恒一直都在焦急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傅潜给他送来获胜的捷报。
在这份紧张、兴奋、期待和焦虑的相互交织中,赵恒和前线的将士们迎来了公元1000年的新年。就是在这个新年的第一天,赵恒才获知傅潜本人和定州的宋军主力还在定州城里待着,说不定他们此时还正在欢度新春佳节呢!
傅潜这个老东西这是干什么?他竟然敢置朕的皇命于不顾?得知消息的赵恒瞬间雷霆震怒!紧接着就是狂怒!
赵恒随即命令当初第一个建议他御驾亲征的枢密都承旨王继英前去定州明文传旨让傅潜和石保吉将定州的大军全部开赴冀州待命。盛怒之下的赵恒已经对傅潜彻底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定州的八万大军也失去了信心,他紧急派人传诏此时驻防山西的并、代都部署高琼,他让高琼率领山西方面的宋军出土门关前来冀州参与对辽军的会战。
一个能将辽军全部围歼的庞大军事计划就此出笼,定州的八万大军和石保吉的御营先锋军再加上高琼带来的山西驻军,如果这将近二十万人马能在冀州完成集结并成功阻断辽军的后路,那么辽军就将进无可进且退无可退,因为在他们的南面还有赵恒的十万亲征大军。
一月五日,在明文圣旨的严令下,傅潜和他的定州大军到达了冀州,一道新的皇命早已在这里等候着他:傅潜被解除一切军职,定州大军由高琼临时接管,傅潜本人立即赶赴大名府朝见天子!
话分两头,现在我们来说几天前从定州单独领兵出击的范廷召。
碍于当时的通信条件和能力,赵恒很有可能并不知道傅潜派出了这么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去往了瀛州,要不然他肯定会在下诏高琼赴援的时候命人前去支援范廷召,而这也就不会有很快就将要发生的悲剧。
很明显,范廷召带着一万人去攻打辽军的御营大军是在以卵击石,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而且他也不知道傅潜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才会跟上来。在路上,范廷召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派人前去联络此时驻守在瀛州西北方向的高阳关都部署、彰国军节度使康保裔,他希望康保裔能够和他一同进攻瀛州的辽军。
见到范廷召派来的使者,康保裔还以为定州的宋军这次是终于是要全军皆起,早就摩拳擦掌的他顿时大喜,他随即调集所部全部人马出关奔赴瀛州。当康保裔所部到达瀛州西南方向的裴村时,已经与辽军游骑接战的范廷召再又派人前来寻求援兵,康保裔的决定是当即命令高阳关钤辖张凝以及高阳关副部署李重贵带领所部精兵前去支援,而他自己的兵力也就此只剩下了万余人。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康保裔的这个决定堪称灾难。他本是要与范廷召合兵击敌,既然范廷召现在被辽军咬住了,那他为何不全军赴援?如此他俩就可以提前会合,然后再一起进兵不是也很好吗?为了救范廷召的急,他把自己的精兵而且很有可能是全骑兵分给了范廷召,如此一来他自身的处境就变得极其危险,毕竟他现在已经出城关,他的周围随时都可能出现大股的辽军。
比较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辽国的御营大军就在离裴村不远处,康保裔留下的这一万人多是步兵,为了节省体力他选择了就在裴村驻扎并等着范廷召前来与他会合。要不然,如果他领着这一万人不眠不休地来回一阵折腾,那么势必会对第二天的决战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这天傍晚,范廷召再又派人前来传信,他说他已经击退了辽国人并与康保裔约定于次日清晨从两个方向对辽国御营大军发起攻击。于是,这一夜康保裔所部就在裴村宿营。
范廷召和康保裔这时候各自率军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而且还有主动向辽军发起攻击的迹象,这让辽军上下顿时兴奋了起来。头顶宋朝彰国军节度使头衔的康保裔可是宋军的高级武将,他此前的官职是并、代都部署,这可是以前潘美所担任过的职务,此前他的两万大军躲在高阳关里让辽军是无可奈何,可现在他们竟然出来了,而范廷召的来头和名气也是不小。这两支宋军以及他们的主帅在辽国人眼里无疑就是两枚巨大的军功章在等着他们去摘取,萧燕燕紧急命人连夜召集附近的辽军赶来助战。
当第二天的黎明到来之时,康保裔和他的军队猛然发现他们已经被辽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更让康保裔感到绝望的是,此前约好要一同进兵的范廷召这时候却是毫无踪影。
范廷召去哪儿了?对于这个问题上,史书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范廷召于夜里再次遭遇辽军并被辽军给击退了,此时的他已经退守他地,另一种说法就是他此时在另一块战场上被辽军给缠住了正在苦战。不管是哪一种,康保裔和他的这一万人马此时都已是深陷绝境。
是不是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没错,这和刘廷让当年在君子馆所遭遇的情况是如此的相似,都是被敌人重重包围,都是援兵不至。生死危急关头,康保裔身边的部下纷纷劝他把身上的大将衣甲给脱下来,然后换上普通士兵的衣甲由他们护卫着冲杀出去。
康保裔,河南洛阳人,其祖父康志忠以及其父康再遇皆是军人且最终都是战死于沙场的勇士,而他自己也是少年从军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军功成为了大宋的彰国军节度使。面对部下的这一番好心相劝,面对眼前这毫无生还可能的绝境,已经决心就此殉国的康保裔向全军将士大声疾呼道:“临难毋苟免!今天就是我以死报国的日子!”
说完,康保裔大喝一声挥刀纵马冲向了辽军。主帅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且率先冲锋,宋军的将士们也是大受感染和鼓舞,他们随即紧跟在康保裔的身后举刀杀向了辽军。宋辽两军就此在裴村的旷野之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血战。
面对必死之局,康保裔和他的军队就像当年同样在这块地方被围的刘廷让所部那样个个都视死如归,可他们所面对的是辽国最为精锐的御营皮室军以及萧燕燕、耶律隆绪和韩德让的三个万人宫帐卫队——这一战他们注定了毫无获胜的可能!
这一天宋军在喊杀声震天的战阵中反复冲杀,此战战况之惨烈在长达近三十年的宋辽战争期间可谓是极其罕有。宋军前后与辽军往来对冲数十回合,打到最后他们的箭矢最后全部射尽,就连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全都被打废,以至于后来杀红了眼的宋军无比悲壮地只能用弓弩去击打依旧将自己包围得密不透风的辽军。此战之惨烈从另外一个细节也能看得出来,这一战宋辽两军将战场的地面对冲出了一个深达两尺的巨坑!
当康保裔陷入死战之时,之前被他派去支援范廷召的张凝和李重贵得知其被辽军包围后便火速赶来救援,但他们在半路也被另一支辽军给包围了。辽国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们这一次不是要围点打援,他们的重点就是要倾尽全力吃掉康保裔这个点。
张凝和李重贵奋勇杀敌誓要去解救自己的主帅,他们从这天下午的申时一直杀到次日的寅时,最后辽国人是终于被杀退。然而,与其说辽军是被宋军杀退,还不如说对方是在完成了阻截任务后主动选择了撤兵,因为当辽军撤兵的时候康保裔及其所部已经在与辽军血战了整整一天之后全军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