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婋离开的前后脚,言府大门口不多时就变得热闹非凡。言府有头脸的人物都现身大门口,迎接从云州来的贵客。
说到云州荣家,这里面关系就复杂了,前面说过荣家百年书香世家,这是货真价实的。荣家三代大儒,老家主荣盛更是官至尚书,看透了官场复杂险恶的他告老还乡后,为保荣家长久富贵,想出了一条十分巧妙的计策:一边开业收徒,让这些徒儿考科举,入了朝为了官,还怕没有靠山吗?一边和大商贾联姻,这样还怕没有钱财上的支援吗?况且那些大商贾也离不了官府的庇护。这种做法其实是为世人所不齿的。但是荣盛很看得开,哪有延绵不绝的家族,世族大家顶多绵延百年,哪个不是盛极一时后又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荣盛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力保家族尽量延绵,推迟没落时间,至于外面人怎么评价,荣盛觉得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都管不住,还不如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点上看,荣盛是个极其开明且功利的人。
经过四代人的经营,这云州荣家人脉关系网遍布天下,提起云州荣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任荣府当家是荣盛的玄孙荣帆,现今已是过四十岁的中年儒者。正室岑氏,正是岑先同一辈里最小的族妹。荣帆的母亲是言仲正嫡亲的妹子,所以言铿修和荣帆可是嫡嫡亲的表兄弟。
“表嫂,向来可好啊!”岑氏不到四十,保养得宜,是一位养尊处优、端庄温柔的中年妇人,发福的身子下马车的时候,略显笨拙却不失大家风范。脚一着地,就急急地走过去,拉住陈氏的手,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妹子可算来了,日前接到信,我可是日日盼着呢。好,怎么不好,一听到你要来,我呀,是什么都好!”陈氏也是满面春风。
“咦,这不是梓昭吗?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到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呵呵!这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岑氏转而拉着梓昭的手,赞赏不已。梓昭马上到加冠之龄,小时候面对长辈的夸赞,那是扬起头颅,得意洋洋,现在这般大了,还被人摸手夸着,他自己都满脸臊红,极度不好意思。
“哟,这是梓娀和梓嫱吧!”岑氏放过梓昭又转向两姊妹。
“梓娀梓嫱还不见过你伯母!”陈氏笑道。
“梓娀”“梓嫱”“问伯母好!”
“好好好。都好!”岑氏笑的跟弥勒佛似地。身后是仆人在整理行李,岑氏和陈氏手携手笑谈进门。
“梓昭哥哥,好久不见!”一个墨色长袍的少年抱拳道。
梓昭眉开眼笑,上去就是一拳:“少给我装斯文了!小蚊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酸秀才的一套了!”
那个叫小蚊子少年面皮一红,原本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立马就垮了下来。
“哥哥,你又欺负人!你以为卿文是你啊,人家是读书人,谁都像你似地。”梓娀嗔怪道,“卿文表弟,你别在意......”
那个叫卿文的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垂下的头突然抬起,扑上前整个身子挂在梓昭身上,怪叫道:”哈哈,梓昭哥哥,真多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刚才那副在我娘面前的乖样子,我还真是不敢认你了!“
“卿文表弟你......”梓娀和梓嫱惊讶地看着态度大变的表弟。
“你们看到了吧!”梓昭扒下挂在他身上的小蚊子,“他呀,也就在伯父伯母面前是个秀才。”
“表哥不也是如此吗?”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众人转首看去,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正扶着仆人走下马车。
“呀,卿敏你也来了!”梓嫱一见那少女就跑了过去,“敏敏你还是这么漂亮!”
“好了,别站在门口了,咱们进去吧!”梓娀也上来挽住卿敏的手,打断了众人在门口的寒暄。
荣卿文和荣卿敏是一母双生,容貌相似,却风韵不同,哥哥卿文俊美英气,文采斐然;妹妹容貌绝尘,温柔灵慧。
“咦?怎么不见伯父?”卿文跟在梓昭身边,唧唧喳喳从进门就没停过,而卿敏却沉静少言,每次都是梓娀和梓嫱挑起话头,她才接上几句。
“爹爹他在书房会客,这会儿正忙着呢!”梓娀笑着答道。
“那,娀妹。听说你未来夫婿钱公子过了年也要参加科举了,是吗?”卿文问道。
“呃,你,我不知道。”梓娀面色一沉,“待会你自己问他好了。他就在爹爹的书房。”
“娀妹这是怎么了?”卿文不明所以,前一刻还是笑吟吟的表妹怎么一提起未来夫婿就落下了脸。
“笨蛋!”卿敏赏他一个白眼。
“怎么回事嘛!”看着相携离开的卿敏和梓娀,卿文呆呆地看向梓昭和梓嫱。
梓昭和梓嫱挑挑眉。一个摇了下头跟上前去。一个对着卿文叹口气道:“表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啊,少在娀姐面前提那个人。”
“什么嘛!”卿文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笨蛋就是笨蛋!”自己妹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只留下呆愣的卿文。
这一片欢乐祥和的场面,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府内发生的风起云涌。
梓婋和书意站在街角处,看着这阖家欢乐的场面,良久无言。过了很久,梓婋才道:“书意,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本家。弃车保帅,安享了十几年富贵的荣家。”
书意红着眼道:“姐姐,荣氏离我太远。我只心疼母亲还在出尘庵受罪。”
“放心,我已经拜托了周统领,他已经派人去出尘庵了,师叔已经不在了,至少会将她的尸骨带回来的。”梓婋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走,我们该去码头接货了,钱氏大仓毁了,我们的蜀锦要入城了。”
四日后,明采轩上了多套蜀锦成衣,并加派人手送入各府品鉴。一时之间,明采轩制衣凭借着新颖的设计,高档的品质和品多量大的库存,迅速风靡整个应天贵族阶层。梓婋和沈娉婷为了扩大市场,采取了定制蜀锦,其他布料就根据定制蜀锦的数量来相应的打折,加上钱氏这段时间在挨家挨户道歉退单,急需赶制冬衣的人家,都趁着明采轩的促销,都纷纷下单。
明采轩在短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应天府超一半的冬衣市场。沈娉婷忙的嘴角都起了燎泡,书意也跟在后面学着打算盘,如今书意的算盘也是一把好手,眼睛能盯着账本,手上盲拨,也很少出错。
梓婋倚在窗口,岑四拿着单子在跟她汇报,点了几张订单后,梓婋点着摆在面前的几张纸,道:“大众市场问题不大,沈姐姐和书意完全可以把的住,主要周统领那边的单子,要更加上心。兵部下的一万六千个药囊,要赶紧制出来,其他人也没有让我完全放心,你去作坊里盯着,若是人手不够就去城外村子里招,现在歇冬的农妇很多,日结工钱,计件拿钱,有的是手巧的妇女来做工。另外,药囊里的药材,其中的仙鹤草,不要再去言氏药铺进了。去应天府下辖的小药铺子里收,应收尽收,还要广而告之,就说岑氏广收仙鹤草,价钱好商量。”
岑四跟着梓婋,如今在商道上也有点经验了,梓婋的安排,他无不听从的。但是听到梓婋说要大批量地收购仙鹤草,他就不大明白了,直接问出心中疑虑:“少爷,仙鹤草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草药,兵部的订单虽然多,有一万六千个,但仙鹤草仅仅是几味药材中的一味,用量极少,何必这么大批量的囤货,万一用不完岂不砸在手里了?再说,我们这么大批量的进,几个药铺或者药商肯定趁机抬价。等开了春,新鲜的仙鹤草又上来了,到时候价格更加便宜呢。”
梓婋耐心地解释道:“四哥,做生意先扬后抑,先抑后扬,你觉得哪个比较稳妥?”
岑四略思索一番道:“这个得看实际情况吧?!新店开业,当然得先扬,声势和交易量上来了,就得及时收势,注重品控;若是和人竞争,那就得先抑,摸清对手的路数,再攒劲而起,一击即中。”
梓婋点头道:“四哥,你看,你不是懂这里面的道理嘛?”
岑四问道:“少爷,你这是要对付谁家了?”
梓婋笑道:“你且看吧,等大家都换棉袄的时候,就能看到成效了。”
说罢就起身往外走,岑四回过神赶紧跟上去:“唉,少爷,单子还没看完呢!你去哪儿啊?”
梓婋头也不回道:“回来再看!”
谁知道还未走出门去,就有看门的婆子急匆匆地进来:“少爷,少爷,有官差上门了!”
梓婋站定在门口,只见几个衙役大踏步而来,站在门口对她道:“岑少爷,有人状告你纵火,请你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岑四上前挡住梓婋道:“空口白牙就想拿人?证据呢?”
沈娉婷和书意也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沈娉婷问梓婋:“怎么回事?”
梓婋安抚道:“放心,没事。”转而用手拍了拍挡在身前的岑四,问带头的衙役:“敢问这位差爷如何称呼?”
带头的衙役道:“不敢,小的姓杨,单名一个行字。”
梓婋点头道:“杨爷,不知道何人状告在下?”
杨行道:“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梓婋对沈娉婷道:“我跟他们去一趟,围堵在店门口,影响不好。”
沈娉婷神情担忧不已,书意更是扯着她的袖子,想说些什么。梓婋拍拍书意的手,低声对沈娉婷道:“去请周统领,请他到府衙,别的不要多说,就说我平头百姓一个,害怕官府威严,请他来给我壮壮胆气。”
“杨爷,请吧!”梓婋对杨行伸出手作请。
“多谢岑少爷配合!”杨行对梓婋的配合十分满意,客气地引着梓婋朝衙门走去。
行至一半,突闻一声“岑公子!”,梓婋闻声看去,竟是楚轶主仆。楚轶主仆至今都未离开应天府,明明说是进京赶考的,但是却逗留至今。梓婋也是不看不透这对主仆,一点都不着急科考的吗?
“这是怎么回事?”楚轶走至梓婋一行人面前,拦住了去路,“怎么每次见到岑兄,你都是身处麻烦中?”
楚轶衣着不凡,气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身份,杨行对楚轶的拦路十分不满,但还是有些眼色地道:“这位公子,我等在办差,还请让路。”
楚轶看了一眼杨行,问道:“我兄弟是犯了何事?”
杨行语气生硬地道:“这无可奉告!请公子让路。”
见气氛有点僵,梓婋上前一步道:“杨爷,稍安勿躁。在下答应去衙门,是肯定会去的。这位是在下的朋友,遇上了关心一两句,也是人之常情。杨爷还请多多担待,容我和我朋友说两句。”
梓婋客客气气地对杨行,杨行也没办法凶神恶煞,挥了一下手,不再言语。梓婋拱手谢过后,对楚轶道:“我也不知道犯了何事,只说让我去官府,有人状告我纵火。”
楚轶狐疑道:“你纵火?你纵谁的火?”
梓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纵了谁的火。这段时间应天城内有起火吗?”
杨行忍不住插嘴道:“岑公子是一心想着赚钱了吧,前些日子钱氏大仓的大火,你忘记了?烧的北大街整条街都轰动了。”
梓婋装作恍然大悟:“哦,是钱氏大仓的火,这么说是钱府的人告我了?这钱氏大仓的火和我有什么关系?楚兄,你觉得钱氏的火和我有关系吗?你是我的朋友,我和这钱氏有什么仇什么怨,我要放这把火?”梓婋目光灼灼地盯着楚轶,清澈的眼睛中,楚轶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见楚轶不应声,梓婋笑容满面,但是眼神还是死死地攫取着楚轶的双目,轻声抱歉:“楚兄,你看我都糊涂了,你也不是做官的,跟你说这些不是扰你清净吗?本身上次在城外,你就对我施以援手了,从两个歹人手中救下我,我感激不尽。怎么还能再劳烦你呢?楚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