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这样了还接这差事?”谢双不解地问。
张争鸣耸耸肩,嘴角微抿给了个笑容,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谢三和陛下吵架了,陛下罚了他的俸禄,让他也一起闭门思过,还想收了他御前护卫的差事,被春和阻止了,只不过作为惩戒,冬猎的护卫的差事没收了。”
“谢三也不多在乎这些,不过是觉得这差事倘若落到别人手中,让其他人借着这事儿在陛下跟前长脸,或者以此为契机说国公府的坏话了,怕是要得不偿失。”
他一顿,笑得颇为无奈,“谢三啊,就让我主动去请缨要护卫差事,陛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的。”
的确是谢与贵德行能做出的事,“你还真是挺听话的。”谢双有点好笑。
“你们的话我一直都是非常听的。”张争鸣也陪着笑。
屋子突然陷入死寂,军医将张争鸣双手脉象都摸透彻后,直起腰摸着胡须露出疑惑,跟着又让张争鸣脱了衣裳要看看心上的伤情。
张争鸣起身,正欲脱外袍,忽而反应过来什么侧过脸,对上为玉好奇的眸子,“为玉你先出去。”
“又不是全脱了,有什么不能看的?人姑娘对你没意思。”谢双开口,“她帮谢三看。”
为玉点头,“对,又不是孤男寡女在屋子脱衣裳,脱就是。”
衣服褪下,为玉才得以看清楚张争鸣心口的伤口,似箭羽飞进很是狰狞,看得她拧眉。
军医仔细一顿看,最后对着谢双拱手。
“公子,世子爷应是此旧疾导致的心疼胸闷,咳嗽以及时不时地吐血,这是心脉受损缘故,当年受伤也是小人诊治,就说了要送世子爷回京城静养,只是战事胶着,三方围剿……”
说着,军医感觉到了谢双的不悦,知道说远了。
“世子爷的头疼之症如何引起,小人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有定论,能否请给世子爷诊脉的大夫们和小人一起会诊?”
张争鸣都没张口,谢双已点头替他同意,“去吧。”
张争鸣是从骨子里面怵谢双的,对他是鲜有的心服口服,自个主动交代。
“头疼之症到不清楚规律,也不是心疼时候会出现的,隔三岔五的疼一疼,倒是不会疼死人。”
谢双瞥他一眼,“心疼吐血加头疼,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是折磨人。”
他眼底露出担忧和心疼,“这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身上的伤疤是保护大齐的荣誉,不管你出于什么考量,身体情况都不该隐瞒。”
说着,为玉感受到谢双打来的目光,“劳烦替我去看看安哥儿,他的功课落了几日。”
安哥儿回来就绕着盼哥儿玩,安哥儿也是给面子,瞧着哥哥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爬的贼快。
玩弟丧志的安哥儿,倒是把谢双气的两拎着后脖领带走了好几次。
为玉知道这二人是要单独说话,出去带上门。
见为玉走了,谢双直接开口,“不管你回京城后发生了什么,这些和我关系不大,我只以我们相熟的几年判定你的为人,你心软不过是不想人看到你暴戾的一面。”
“我离开京城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去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因此,我就只问,你为两个孩子的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谢双停下话头,压低了声音,“你不对国公府说实话,对我总得有两句掏心窝的话吧。”
张争鸣蹙眉苦笑,“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
谢双义正言辞,“你都说了,不是马上要死了,那就是想过你可能活不长,既如此,不给我交代几句?我对京城又不熟悉,去年来一遭,把我吓得夜里都睡不安生。”
张争鸣被逗笑,“你还有怕的时候?国公府把你当”
谢双也是松了肩,“真当我是个神仙?什么都能做到?你们京城的水,可比北地水深太多了。”
张争鸣挣扎了下,如实说:“我没想好。”
谢双不由得看了眼好兄弟,“没想好就是已经想过了,只是没下决断,你说给我听听,当然,真不想说,我不逼你。”
“我就当你,日后你要交代遗言的时候,没我这兄弟的事,那我现在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见谢双真的要起身,张争鸣猛然咳嗽起来。
急促咳嗽倒是把谢双吓得连忙给他拍着背脊,声音都软了两分,“玩笑玩笑,我这人嘴欠你知道的,别激动,命要紧。”
“我,我想把安哥儿托付给你。”张争鸣捂嘴边咳边说,“我现在只觉得身子骨一天比一天乏力,倘若不是在北地吃苦了五年,我恐怕早就只能倒在床榻了。”
“我对不起汀兰,只能补偿在盼哥儿身上。”
“”今都说安哥儿才是侯府将来,若让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安哥儿必是严苛对待,哪怕是我也会对他更有期待。”
“盼哥儿生来体弱无法施压,只能万事迁就,日后必然是个气死人的德行,都说外甥似舅舅,你看盼哥儿两个舅舅,谁不是惹得京城上下掉头就跑的?”
“我思前想后,便是觉得,还是我二弟高瞻远瞩,把安哥儿托付给了你是上上策。”
谢双给他轻轻抚背,让他不要着急慢慢说。
张争鸣喘了口气,“以后每年回来小聚小聚,得以巩固兄弟之情谊就好。”
“安哥儿跟着你在北地,也是有条出路。”
“到底,到底我和他爹都是为了战场没了命,北地会是安哥儿的庇护所。”
“我会告诉他,一定要将你当作命里最重要的人对待,还请你,多多为他打算,我能给他的东西太有限了……”
他说着,心口就止不住地疼。
这是为他而死弟弟唯一的血脉,他以前总想着除开爵位,要把侯府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安哥儿。
可如今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我要安哥儿活着,他在京城活不安宁,倘若日后我死了,他和盼哥儿发生龃龉,国公府能够搅浑水几次,搅得没让盼哥儿满意,他只会越来越讨厌安哥儿……”
“我得为了侯府的将来计一计,盼哥儿有国公府帮衬着,不会有事。”
“安哥儿跟着你学本事,日后自然能耐。”
“将来若是两兄弟能合得来,侯府自然能够再走上荣耀,若是不能,隔着千里万里,谁也弄不死谁。”
“且都是一个姓,都不敢让对方出事让自己被牵连,就算气得半死,也得伸出援助之手之手。”
第183章
张争鸣捏住谢双手腕,语气带着恳求。
“我就求你一件事,不要,不要让安哥儿习武,不要给他上战场的机会,我要他好好活着。”
谢双狠狠打击他,“晚了,他现在爬树爬墙比谢游小时候都利索,再说,要在北地生活,自要文武都可才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北地那群小孩子多捣蛋你不清楚?”
“好,我就当你是答应我的托付了。”张争鸣松开拉住谢双的手。
谢双是答应他把安哥儿培养得能文能武了,不求安哥儿能成为第二个谢双,能有谢双一半,也够他一辈子顺遂了。
他重重地喘着气,觉得真是要将他疼死过去了。
谢双问:“你对盼哥儿,倒是没什么多大的期待。”
张争鸣没有反驳,“他好好活着就好了,只要他活着,侯府就还在,至于其他的,我少不得对不起安哥儿了。”
谢双讽刺他,“承袭爵位的机会给亲儿子,给侯府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苦差事给安哥儿,难怪你不敢拿主意,真不是人,我大伯敢这样对我,我头给他踹飞。”
张争鸣叹息一声,“但也是最好的主意了。”
谢双拍拍张争鸣的肩头,“只是,也得安哥儿自己愿意跟我走不是,否则,他会怀着对侯府的怨恨在北地长大,少不得连着我一起恨了,到时候他长大了,把我脑袋砍个稀巴烂,我找谁报仇去?”
张争鸣蹙眉,似乎觉得这件事对他而言很艰难。
谢双:“不要逼他。”
张争鸣闭了闭眼,“他是我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了,我必须保证他活着,平安地活着,除此以外都不重要。”
言辞当中,大有要强给安哥儿做主的意思。
谢双也不好多发表意见,“你们的家事我不想太掺和,安哥儿既叫了我老师,若是你们将他逼得太过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张争鸣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更加用力攥紧谢双手腕。
“我死后,若是盼哥儿欺辱安哥儿,哪怕就一次,哪怕他不觉得,只要你觉得,你认为了,那么就告诉他,让他永远不必再回京城。”
“我还会留下遗书,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不当张家人。”
谢双感觉这是在说遗言了,不敢再听,“我还得进宫一趟。”
手被牢牢抓住,张争鸣语气愈发急促,“我只能把安哥儿托付给你了,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你只管说。”
谢双很坦诚,“没有,你没什么让我觉得很想据为己有的。”
张争鸣目光哀求,“有偶,帮帮我,我不能保护好争流的儿子,你帮帮我们兄弟,求你了,就当,就当是我们兄弟帮你……”
他眸光深深地望着他,有些东西不用真的说出来,只需要二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成,“有偶,求你了……”
谢双沉默半瞬,终是松了口,“你好好活着,我就帮你,但和你们兄弟帮我的那件事没关系。”
张争鸣笑了一声,松开了扯着谢双的手。
他知道谢双是彻底答应了。
为玉站在院外,见着出来的谢双,“安哥儿说你让他背的东西都背了,他想要和弟弟多玩一会儿。”
谢双眉心一跳,真是狠狠捏了个拳头,还是慢慢松开,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要进宫,顺道见见娘娘,到底男女有别,你随我一道。”
为玉想要拒绝。
谢双不许她拒绝,“你拒绝了我,我就告诉你干娘去,说你给我脸色。”
为玉:……
真是不要脸啊,国公府谁敢给你老人家脸色看啊。
“到时候顺道跟我回国公府,还能见见谢三。”谢双抖了抖衣袖,“走吧,没准今日过了,国公府里皇帝的人就可以撤了。”
为玉还能如何,只能跟上去。
只不过,什么叫做国公府里皇帝的人今日可以撤了?
马车将要到午门时,为玉听着谢双叫了她一声,就听他问:“你似乎觉得,盼哥儿、安哥儿会好好相处。”
为玉摇摇头,“我是希望对安哥儿好些,他记着我们这些周围大人对他的好,以后兄弟发生冲突时,可以多原谅安哥儿一次。”
为玉深吸口气,“你们所思所想其实我都明白,盼哥儿以后一定会知道,她的母亲在侯府都经历了什么。”
“被保护得越好的人,反而越容易被人带偏,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这两个金蛋分别放在不同的两个地方。”
“你虽然是谢家人,可已经出了五服,算不上和国公府有什么血脉相连了,因此,你的身份很特殊,恰好可以成为以后张、谢两家牢不可分关系的桥梁,前提是,你自愿。”
谢双审视为玉,“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赵茹慧会对你们很忌惮了。”
“因此安哥儿太好了。”为玉替他说了。
“人心都是偏的,没有事情发生,这两个孩子两家人都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日后渐渐大了,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摩擦的,那么,若是闹得两个孩子都不肯退让的时候,国公府必然是会更加偏爱安哥儿的。”
“我人微言轻,谢汀兰不管把我气得多说不出来话,她到底对我是很好的,我知道她对张争鸣已经死心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安哥儿,我自然想要帮帮她。”
说着,又是叹了口气。
“怕你自个帮不了盼哥儿?”谢双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了。
“我有法子让皇帝把谢三和你干爹都放出来,但是需要你帮个忙,你是聪明人,一会儿知道什么时候开口,又该说什么。”
为玉不知道,甚至一头雾水。
直到了宣政殿,贾公公进去通禀时,谢双突然对着为玉说,“你知道吗,丁家商号通敌了,这次你们不给我飞鸽传书,我也要找借口提前回宫,丁家通敌了。”
为玉眸子一闪。
通敌?
真通敌了?
真是疯了?
跟着贾公公已走了出来,“陛下等候谢大人多时了,请吧。”
谢双说了个多谢。
为玉不傻,他都说得如此严重了,一会儿她会好好配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