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一歪头,从楼先月的手里躲开,“大哥哥为什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楼先月手下一空,却并未立即收回,手指摩挲一阵,笑了笑,道:“想见桃桃了,就来了。”
“大哥哥!”姜梨朝倒座房瞥过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没事,听见也无妨,他们都是我的人。”楼先月垂下手,不在意地道。
若陆芫此刻在,定然会惊得目瞪口呆,在她面前冷若冰霜、像山巅白雪一样的人,此刻姿态放荡,形容不羁,完全判若两人。
姜梨定定看着。
忽然,啪——
院中一声响,周妈妈正泼洗脚水,泼完走到小厨房问松枝有没有收拾好,让她动作快点,赶紧给姑娘送水,松枝“哎哎”答应。
“大哥哥真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了,不然叫周妈妈瞧见,又得费力解释。”姜梨听周妈妈又走回正屋,抬头软声道。
见楼先月唇角嚼着淡笑,还是什么都没说,于是转身就往垂花门去。
没走出两步,忽地胳膊被扯住,她扭头佯怒瞪过去。
“逗你呢,自然是有事。”楼先月身子站直,笑意敛下,沉声道:“之前让陈安同你说过,那群人被关进建阳大牢后,前几日突然着火烧个精光,背后指使之人是陆家老五。”
姜梨瞳孔倏地紧缩了下,“拿到证据吗?”
楼先月摇头,“都被抹干净了,最后一个是陆家五夫人的弟弟,我估计也活不过今晚。”
姜梨扯唇,短促地笑了下,讽刺道:“不愧是陆家。”
“不是陆修元,就是陆悬交代的,这群人反应速度非常快,几乎在你让我查狱卒的同时,就已经找上那家人。”
月华如水,长街上沸反盈天的声音隐约传来,倒显得此刻这院墙内越发安静。
姜梨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眼眸微垂,长睫一动也不动,辨不清情绪地样子。
楼先月看着,忽然俯身凑到她面前,“要不,我替你杀了他们?”
姜梨摇头,“杀不了,陆修元身边的防卫固若金汤,他那个管事行动起来没有半点声响,应该非常厉害。陆悬……他自己就很难对付。”
“再说,杀了他们两个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我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在他们面前一一粉碎,权势、地位、呼风唤雨……”
楼先月直起身子,面目沉静,“大哥哥听桃桃的。”
“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三人成虎,便是不能扒下陆家老五的皮,也要让陆家不得安宁。”姜梨唇角牵起,眸光慑人。
楼先月看着她笑,“还有五夫人的妻弟,他的死也不能白白浪费。”
两个人对视,冲天的鞭炮火光在各自眼中盛放。
*
翌日。
东篱堂。
“你爹是死了吗?”陆修元坐在软榻上,双眸比冰川裂缝里刮过的风还要冷。
陆家五老爷跪伏在地上,浑身抖颤如筛摆,“爹,我,我没——”
砰——
茶盏四分五裂,炸在他脚下。
一块碎片擦他脸颊而过,刮出细长的血痕,五老爷猛咽一口口水,吓得动也不敢动。
陆悬坐在旁侧,眉目平淡地看着。
“你是嫌你爹胆小怕事,不敢为老四讨回公道,才自己动手?”陆修元的声音依旧沉稳,不带起伏。
“爹,没有,真的没有!”五老爷剧烈摇头,脸颊的肌肉像在荡秋千一样来回晃动,他往前膝行几下,完全顾不得身前的碎瓷片,“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四哥他是我亲兄长,我,我就是一下被愤怒冲昏了头,才想要报复的……”
“他也是我亲儿子!”陆修元终于提高声音,一支支利箭自他眼中射向地下伏跪的人。
陆悬眼皮微抬,面目仍是平静的。
“该动手的时候,我自会动手。”陆修元直勾勾地盯着五老爷,“不该动手的时候,说明时机未到。”
“蛰伏,我有没有教过你蛰伏?”他问,声音阴沉,一张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五老爷脑袋嗡嗡作响,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不停地以头点地,“儿子知错,儿子知错了……”
陆修元身子回正,脸色也恢复如常,“你侄儿帮你善后了,否则,便是我也保不了你的命。”
五老爷倏地顿住,缓慢侧头看向陆悬,是犹疑也是询问。
“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已经都处理掉了。”陆悬淡淡开口。
一口气灌进胸腔,五老爷这时才好像喘过来,惊喜爬上他的脸,他直起身子,坐卧到自己弯曲的腿上,“三郎,多亏了你,真的多亏了你,五叔伯这条命没有你就完了。”
纵火烧杀四百余人,哪怕他姓陆,是陆修元的儿子,也逃不过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必死无疑。
“李伯阳昨夜醉酒,失足从碧波桥跌落到秋水湖中,这个时辰,尸体应当已经被发现了。”陆悬直视对方,唇角微微勾着。
五老爷瞬间怔愣,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一时间竟似置身冰洞当中,寒气缭绕。
他抿紧唇,好一会儿,终于附和道:“对对对,醉酒失足,醉酒失足……他活该!”
“五叔伯深明大义。”陆悬似笑非笑。
“这桩事就烂在肚子里,对你媳妇也不要说。”陆修元说完这句便站起身,由婢女搀扶着往内室去。
五老爷脊背探过去,“儿子知道,一定守口如瓶!”
陆悬扯唇,站起身便要往外。
却见管事沉着脸走进来,“老太爷,外面传开了。”
陆悬脚步顿住,陆修元也停下侧身看过来。
不必吩咐,管事直接禀告道:“外面都在传建阳大牢的那把火是五老爷蓄意放的,目的是为四老爷报仇,说那四百多人平白搭上性命,说五老爷蔑视律法,杀人如麻。说陆家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五老爷方才挺直的脊背,瞬间如脆冰寸寸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