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郑思染和贤王出了宫。
马车驶到朱雀大街,贤王倒了一杯茶递给郑思染。
“今日你做的不错。”
郑思染接过茶杯,没有喝,也没有放下,更没有回应一个字。
贤王只当他又在犯孩子气,没有理会,自己倒了杯茶,悠哉地细品。
马车在贤王府门口停下。
不等贤王起身,郑思染就先一步出了马车,大步离开。
回他的尚书府。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京中已经换了个话题,在说贤王收养孤女,竟好运地将亲生女儿捡回了家的事。
确如丞相所言,滴血勘验后,贤王与皇帝的血不融,说二人是母女的那些谣言,已经没了。
可事实真如此吗?
自然不是。
这世上能突然传开,又突然消失的谣言,不用怀疑,一定有人暗中操作。
戌时。
独自下棋的丞相看了眼窗外,让房中的仆人都出去。
房门一关,丞相对面就坐了一个人。
“平津侯,本官已照你说的做,解药可能给我了?”
戚丛将一枚药丸递出去,“给你,大人做得好,下回本侯还找你。”
丞相嘴角一抽,接过药丸扔进嘴里,“本官又不是商人,你可别来了。”
戚丛笑笑,没再多说什么,翻出窗离开了。
丞相叹了叹气,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棋盘上多了一颗棋子。
“……”
“唉,输了。”
同一个时间,贤王府。
贤王听完暗卫的话后,惊得砸了手上的茶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禀殿下,今日郑大人到殿外取的水,就只是普通的井水,他什么都没往水里放,匕首和银针也没问题。”
“这不可能!”
贤王厉声道:“如果都没问题,元霖的血怎么会和本王的不相融?本王的血又怎么会……怎么会和郑……”
许久,
贤王猛地用手撑住桌案,让身体坐直,对那暗卫道:“你去!你去宫中,悄悄取一滴元霖的血来。”
“是!”暗卫起身,又试探道:“殿下,可要取一滴郑大人的来?”
贤王:“……去!”
“是。”
暗卫离开后,贤王倒回椅子中,过了有半刻钟,重重拍了拍桌子。
一个人很快推开门,大步走进来,在桌案前站立,“殿下。”
“你去!”
贤王嘶哑着声音说:“你去一趟万花楼,找一个叫白术的男子,问清楚他,二十一年前,是不是没喝那碗药!”
“是,属下这就去。”
那人匆匆出去,贤王一言不发地坐了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将桌子掀了。
丞相今日说的不对,她不是二十五年前去的凉州。
而是二十一年前。
那时她还不是个废人,看上一个商人之子。
稍哄骗了两句,那蠢货就爱上了她,上了她的床。
两月后,他怀孕了。
她还没娶正君,更不想要一个贱民所生的孩子,就让人给他送了碗堕胎药,也很快就离开了凉州。
没想到一年后,她回到京城,发现那男子也来了京城。
他未婚先孕,被家中母亲察觉,被撵出家门,无处可去,只能来京城寻她。
他长得很好看,她看他哭得可怜,听他说他将孩子打了,此生都不能有孩子了,一时心软,将他留在了府里。
两年后,她成了残废。
他知道消息时,非但不心痛,反而哈哈大笑,痛骂这就是她的报应。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愤怒不已,命人将他扔进了万花楼,此生此世,都不准他离开。
贤王全身冷得可怕。
她从前也后悔过,当年不该抹杀掉那个孩子。
可她还有元霖。
可若元霖不是她的呢?
郑思染今年二十,从凉州来,眉眼不像她,却似乎跟那个贱人有一些像。
他跟郑淑听不像,所以五年前,为了不被人察觉他是假的郑淑听,她可逼他喝了不少药,换了不少皮。
如果,如果……
不!
贤王死死抓着大腿,指甲刺破了皮肉也没有一丝感觉。
郑思染绝不可能是她的儿子!他怎么配?怎么配?!
贤王忽然僵住。
她想起来回府时,在马车里,郑思染接过她给的茶时,一言不发的样子。
他没在水里做手脚,所以他在大殿上的震惊和僵硬,都是出自本心的。
他知道了……
贤王一夜未眠。
清晨,两个人站在她面前。
“回殿下,万花楼中叫白术的男子交代,他当年将落胎药吐了,将那孩子生下来,被他母亲察觉后,给扔了。”
“他寻过,没寻到,也不知那孩子如今在哪儿,不过他说,是个男孩。”
另一人端来两杯水,分别滴入两滴血,等贤王也滴入血后,
和昨日在宫中一样,和梁元霖的那碗,没有融合,和郑思染,反而融合了。
贤王顿时心口发疼,一掌将两个碗打飞出去。
“思……”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晕死过去。
·
早朝后,郑思染到御书房见梁元霖。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堂姐快快请起。”
梁元霖转身来扶他,“堂姐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多礼,从前朕就觉得堂姐亲切,没想到我们真是姐妹。”
郑思染抽回自己的手,对她苦涩地笑了笑,“陛下,臣也没想到。”
“但陛下……”
他忽然又跪下去。
“陛下,臣对不起陛下,您身边的侍郎周曳,其实是贤王殿下的暗卫。”
梁元霖大惊,“你说……”
“是,周曳是义母暗中培养了十三年的暗卫,义母双腿残废,不可能坐上皇位,就养了个周曳送入宫中,
待他讨得陛下欢心,生下陛下的皇女,义母就会让陛下死得无声无息。”
梁元霖惊得说不出话。
满殿宫人已经跪了下去,深怕自己听到这惊天秘密,人头落地。
“臣入朝以来,深受陛下宠信,得知与陛下是有血缘的堂姐妹,想起替母亲所做之事,实在惭愧,良心难安。”
“陛下,臣将此事告知您,母亲是绝不会放不过臣的。”
“母亲培养臣多年,臣也无颜继续活下去,索性,今日以死全了忠义。”
语罢,郑思染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快速刺进了腹部。
“堂姐——”
梁元霖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来得及阻止,看着他倒下,连忙蹲身去扶。
“堂姐?快,快去宣御医。”
“是。”两个宫人赶紧出了殿。
“陛下,陛下你凑近来。”
“淑听姐姐你撑住!你别死,别留下朕一个人在这宫中,你别怕,朕不会怪你,朕知道不是你的错。”
“陛下,陛下……”
郑思染腹部血流如注,嘴里还不断地吐出血,很快全身就都染成了血色。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住梁元霖的手臂,在她耳边说了最后一段话。
“我不是郑淑听,我是五年前就死去的郑思染,梁元霖,我本是男子,为了你才变成今日这般,不许忘了我……”
话没说完,人就断了气。
梁元霖呆呆地看着他偏过头,僵硬地看着他的手垂落下去,过了一息,又或只是一瞬……
在接收完他的话后,这个半身皇袍都染了血的帝王,崩溃地哭了出来。
“思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