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至、雨幕停歇——
京城恢复往日热闹,大街小巷人头攒动。
前些日子的春江苑因着石逢秋的事儿被查封,南风馆又因明书月的丑闻,遭停改整顿,下月才能开张。
所以这火的也就只剩慧娴名苑了。
嘉王和赵常在的死讯传来,百姓们也就听个乐呵。
毕竟他们又不在皇城,哪儿能知道内情,还不是皇上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
加上这些皇亲国戚、还有其他三国的人回去了,一时倒颇有宁静祥和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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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华(柳姨娘——柳念梨的哥哥)下了职,脱了官袍正向着家门走去。
下属上前来搭话:
“ 呦 ~ 校尉大人下职了 ”
柳华笑着摆摆手:
“ 正是呢,改天去府上吃酒啊 ”
小将笑得一口白牙:
“ 得嘞!大人府上厨子烧的一手好菜,末将吃一回就记着了,这再有几天大人的外甥女定亲,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
想起南映雪、柳华笑容更甚:
“ 多谢了,映雪这孩子有福气,我这做舅舅的也欣慰得很 ”
“ 届时府上备好点心果子,到时候给大伙儿送过来沾沾喜气 ”
小将躬身行礼:
“ 那末将先谢过大人了 ”
柳华笑着摆摆手,转身隐进人群。
想起家中女眷们爱吃四方斋的点心,准会审先走向了四方斋。
到了门口买了六样点心,用牛皮纸封好还热腾腾的,飘香四溢。
活计笑着又包了两块点心递给柳华:
“ 咱们东家新研究的,叫雪绒富贵酥,给您捡两块尝个鲜 ”
柳华笑着道谢,转回身向着家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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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
宅院门口两座大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房处站着两个小厮。
柳家原本是平头百姓出身,柳家老太爷柳咸年轻时乡试中了秀才,知道自己文墨在那儿,也没想着往上考。
便做了个从八品的县城衙役,做点文书誊写的活,还开了个小私塾,娶了夫人陈梨。
二人二子一女,长子柳华今年四十了,娶了父亲私塾的女学生孙媛媛。
孙媛媛母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为人雷厉风行。
孙媛媛嫁进家门,这老夫人就把管家权给了儿媳,儿媳陪嫁丰厚,与儿子恩爱无比,柳家这宅院翻新又翻新,委实是比柳华同僚强上许多。
你要说人家不合规矩、也不尽然,毕竟这院子也就三进三出,而且这宅基地是孙家的,你也挑不出毛病来。
当官儿的最怕跟富商牵扯不干净,但孙家每回纳税都是只多不少,更是多年在大昭境地施粥救济,设立善堂,名声一向极佳。
这众人找不到错处,只能咬牙嫉恨柳华娶了个好娘子。
柳华夫妻二人一子一女:
儿子柳康安今年十七,去年科考中了童生,明年预备再考考。
女儿柳乐安今年十三,很是可爱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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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女柳念梨(柳姨娘)今年三十三,当年及笄时被江知凝选中,给南万里做了妾。
原本柳家是不同意的,是柳念梨自己应允了。
江知凝母家显赫,南家为侯爵世家,弟弟年岁尚小,嫁进门也能提携柳家一二。
孙媛媛念着小姑子,为妾还是给了三十八抬陪嫁,想着不叫小姑子入府委屈,叫旁人轻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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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柳云今年二十五,媳妇儿是县令宋程的嫡幼女——宋岚。
柳云争气,去年会试考中了举人,本已经可以授官了,但柳云觉着自己还有更上一层的能力。
江知凝知道这事儿,看着柳念梨面子,给柳云找了名师教导,明年科考定能更上一层。
他跟宋岚只一个儿子,今年四岁,名唤柳康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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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华大步走进家门,行至正厅前,瞧着一大家子人都坐在桌前等着他了。
随即皱眉开口道:
“ 不是都说了不用等我,今儿个去四方斋买了些点心,耽搁些时候 ”
小丫鬟笑着拿过点心,将其接过后在后面摆盘。
孙媛媛算是中人之姿,许是常年操劳,眼角有些细碎皱纹。
听着此话白眼一翻:
“ 惦记着你还不好,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柳念梨(柳姨娘)噗嗤一笑,带着身边的南映雪起身福礼:
“ 哥哥回来了 (映雪见过舅舅)”
孙媛媛和宋岚忙将人扶起来,随即孙媛媛嗔怪看着柳念梨:
“ 妹妹都回来几天了,怎的还守着规矩?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些有的没的?”
宋岚今年二十一,模样不算出挑,也不算难看,笑起来左颊有个酒窝,瞧着亲人得很。
扶着二人坐下后、方笑着接话:
“ 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儿,一家人哪来的这些规矩?”
柳华大步流星走上前,抱起坐在陈梨(柳家老夫人)怀里的柳康庭。
笑着同柳念梨母女说话:
“ 就是、这都回家了还记着那些规矩,今儿个买到你爱吃的虎皮凤羽酥了,一会吃完饭再吃,省得你又光吃点心不吃饭了 ”
柳念梨噗嗤一笑:
“ 哥哥、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时候了 ”
柳华不赞同看着她:
“ 多大了你也是我妹妹,映雪也是,不必守着那些规矩,在这就是自己家,虽说不是南家人,也是咱们柳家的表小姐 ”
南映雪腼腆一笑:
“ 是、多谢舅舅 ”
孙媛媛瞪了柳华一眼:
“ 映雪日后是高门妇,你能不能教点好?”
转回身笑着拍拍南映雪的手:
“ 虽说在咱们家不必守着规矩,但是可不能忘了呀,阳城县主如此费心教养,可不能给县主丢脸 ”
“ 江家大公子是个好的,年纪轻轻比你舅舅官职都高了,前途不可限量,映雪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
“ 这高门大院儿,里头的规矩舅母也不懂,好在你这姑娘聪慧懂事,得体有礼 ”
南映雪羞红了脸:
“ 是、大舅母,映雪记下了,舅母实在过誉了,映雪没那般好 ”
孙媛媛笑着拍拍手,与宋岚对视一眼,彼此都笑着看向南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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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孙媛媛接话道:
“ 小妹、映雪,昨日我同岚岚还有母亲商议过了,映雪的聘礼是她自己的东西,等大婚的时候都带到江家去 ”
“ 我们俩这做舅母的、再一人添二十八抬嫁妆,你哥他官职低,这守着规矩能带的嫁妆也就这些 ”
“ 好在我找人定的都是大箱子,一箱能顶寻常嫁妆一个半,再多放些金银压腰,不能委屈了咱们柳家出去的姑娘 ”
“ 嫁衣是江家出,这盖头得是新嫁娘自己绣,我专门找了两匹正红鲛人月影纱,又寻了些上好的南珠,丝线也漂亮着呢,等订亲宴过了,映雪就得筹备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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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念梨忙摆手推拒:
“ 不不不、嫂子弟妹你们这是干什么?映雪的嫁妆从侯府出来就带了,这怎么能让你们出呢?”
南映雪也起身福礼接话:
“ 映雪谢过诸位长辈厚爱,只是 ··· 这委实不合规矩 ”
柳华逗弄了一会柳康庭,笑着把人放到柳云怀里。
才正色接话:
“ 你嫂子和弟妹一片心意,映雪也是柳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 何况这是咱们自己家,我这个当家人说的就是规矩 ”
柳咸(老太爷)也笑着点头:
“ 你们母女就别退拒了,怎的进了侯府这些年,性子反而越来越谨小慎微了?”
陈梨也笑着点点头:
“ 映雪这孩子我瞧着也欢喜,老大老二媳妇也稀罕的不行,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
母女两人眼眶蓄满热泪,正欲说什么。
柳华摆摆手说道:
“ 好了啊!当娘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再不吃饭你就吃不得点心了 ”
柳念梨破涕为笑,在两个妯娌的安抚下擦干眼泪,众人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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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阳侯府内——
南万里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此刻由着明珠(暗七)扶着走向正厅。
上次南向晚清算了荣阳侯府大半家财,遣散了不少下人。
写的放妾书过了官府明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大昭律例有一点好、倘若和离或者说是像这般,签了放妾放妻书的,其共同孕育子女、可自行选择跟着哪一方。
上回南向晚赏了宅子,原本还有些舍不得富贵的云姨娘,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带着女儿走了。
南万里清醒过来后、拆了所有女人的院子,把伺候过她们的粗使下人都发卖了。
羊毫狼毫依旧主持大局,如今侯府不比以往。
自从被休夫后再无人上门攀谈,南万里只守着明珠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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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着、明珠柔声说道:
“ 侯爷慢着些 ~ 珠儿腿软,跟不上您 ~ ”
话落两颊绯红。
南万里似是想起什么,坏笑看向明珠:
“ 好珠儿,这是疼你呢,你到底是年纪小些不禁事,再大些就好了 ”
珠儿垂头未应声,眸底却是一片恶心厌恶。
狼毫匆匆赶上来接着南万里、陪笑着开口道:
“ 今儿个厨房做了四荤四素,羹汤两道,炖菜一道,都是侯爷素日爱吃的 ”
南万里由着狼毫扶着,听着菜品嗤笑一声:
“ 而今本侯都沦落至此了吗?菜都不足十六道?”
也不怪他这么说,侯爵属正二品世袭位份,朝中三品官儿以上,每顿席面少说也要十六道菜。
狼毫听着此话、赔笑宽慰道:
“ 侯爷这是哪儿的话?只是现下用饭的人少,少做些也避免铺张浪费不是?”
“ 传出去也说侯爷轻简,不铺张浪费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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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冷笑:
“ 现在外头哪儿还有什么好名声?都是那逆女和贱人惹的祸事!将本侯弄成如今的模样!”
“ 往日那几个御史和将军,恨不得天天黏在侯府,而今可有半个人影?”
“ 四国庆典也没叫本侯前去!那逆女仗着大长公主的势,给本侯这个父亲放在脚底践踏!”
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落座后正欲摔碎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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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毫忙上前接过,赔笑开口道:
“ 侯爷莫生气,您现下身上伤还没好,不去宫宴也有利于您养伤,您自个儿都说了现在都在看笑话 ”
“ 何苦出门去为人话柄?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等时间长了这事儿过去了 ”
“ 陛下瞧见您改过自新,等禁足解了定还会重用侯爷的,再说那些个势利眼 ”
“ 鼎盛时蜂拥而至,落魄时不敢登门,也实在不必相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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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听着此话、面色稍霁。
明珠也柔柔坐下,开口道:
“ 是啊侯爷 ~ 何总管说得有理,您何苦跟着他们置气呢?”
南万里看着明珠,拉过明珠的手叹息道:
“ 可惜不是本侯鼎盛时期,没能叫你风光无量 ”
明珠羞涩摇摇头:
“ 能陪在侯爷身边、是奴家的福气了 ~ ”
南万里拍拍她的手、神色动容:
“ 等这事儿过去,本侯便封你为侧夫人,再娶一位和善的主母,必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
明珠听着此话、心下冷嗤:
你如今这副模样,便是九品官家的嫡女都不敢嫁给你,还嫌弃她这个民女身份低微。
也罢了,左右你也活不了多久。
思及此、美眸挂着莹莹泪珠,窝进南万里怀里柔声开口道:
“ 妾本丝萝,唯有南郎可堪托付,南郎如此为妾考虑,妾感激不尽 ”
南万里拍拍明珠肩膀,转回身问羊毫道:
“ 你去鱼米镇打探的怎么样了?”
羊毫顿了顿、躬身回话道:
“ 回侯爷的话、三少爷带着五小姐和五少爷过去后,送他们的大长公主府银甲卫就没回来 ”
“ 六人整日守着三位主子,倒是还叫几个主子读书识字,鱼米镇的庄户尚且老实本分 ”
“ 虽比不得侯府风光,但也不算太差 ”
南万里眸光幽深:
“ 悄悄地跟淮知通个信,等本侯缓过来便接他们回来,这世子之位日后是他的了 ”
羊毫褔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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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一边吃着、一边开口问道:
“ 方若梅那贱人如何了?还有映仪怎么样?”
狼毫拿着筷子的手一抖:
“ 侧夫人刚到了杂耍班子两日就死了 ····· 至于南宝林 ····· ”
南万里皱眉看着他:
“ 有什么话就说,这又没外人,现在本侯只有他们四个孩子了,自然要多多打算,可是嘉王对她不好?”
狼毫摇摇头、拱手道:
“ 嘉王殿下死了,南宝林被王妃圈禁在宫里,暂时不知情况如何 ”
南万里微微怔愣:
“ 他怎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狼毫躬身回话:
“ 今儿个传出来的消息,此外贤王妃因逛南风馆的事、被大长公主下旨休弃 ”
“ 贤王妃悬梁自尽了,明老大人带着女儿遗体回了明家,但贤王府跟咱们侯府离得不远、昨日夜间大长公主的银甲卫出行 ”
“ 门房小厮说、瞧着他们带了贤王妃和明老大人入宫,第二日就传出这事了 ”
南万里眸光一亮:
“ 哈哈哈哈哈!好啊!商玉婉这不是自寻死路吗?那贤王妃定是被她设计的 ”
“ 即刻叫手下人传出风声去,再去给明老大人送信,说本侯与他目标一致,愿助明老大人一臂之力 ”
狼毫顿了顿、拱手开口道:
“ 侯爷、大长公主手眼通天,与之为敌不是上策啊!”
南万里嗤笑一声、扔了筷子说道:
“ 本侯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映仪那头看看手下人能不能混进皇宫,想想法子把她救出来 ”
狼嚎见劝不动、只得叹气应声:
“ 是、奴才知道了 ”
明珠眸光微闪,嘴角勾起诡异弧度。
怪不得圣女叫她盯着南万里,想来是知道这人定不会善罢甘休,也好啊、多一个人进来,大昭的水就更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