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所有人都觉得受了五十次鞭刑的白无常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时,他的手慢慢移动,再次将他撑了起来。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不叹为观止。诸葛璟明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找了个看不见也听不清的地方,孤独的等待着结果。
见白无常还有余力,执鞭人甩甩他酸痛的手,继续开始最后的三十八鞭。
所有人都能看见白无常横飞的血肉,一鞭一鞭,疼痛是叠加起来的。而现在的五十多鞭,没人敢想象有多疼。
……八十、八十三、八十六、八十八!第八十八鞭结束后,迟暮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的冲上了刑台。
白无常瘫倒在地上,血流一地,后背几乎已经可以看见森白的脊骨。司空杏林与岁桃来到刑台上时,泪水早已流干。
白无常没有睁眼,他就这样倒在冰冷的地上,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迟暮将手探到白无常鼻息前,仍旧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迟暮一愣,随即大吼道:“没死,太傅没死!快,快救救他!”
司空杏林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他立刻来到白无常身旁,将这几日搜寻的药物一一倒了出来。他祈求着,祈求着十个里面能用上一个。
白无常没死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刑场,但已经没有人会再次关心。毕竟八十八鞭,就算现在没死,过几日也会死的。
而此时,武洛澜也再次开口:“将白无常带下去,囚禁于太傅府,无令,不得擅自离开!罪人迟暮,本应处以死刑,但念在这些年跟着白无常做了许多对大晟有益之事,改过自新,便不再发难。将三人一同带走,与白无常一起,囚禁太傅府!”
话音落地,刑部的所有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刑场。百姓见事情已经结束,也不再多待,也纷纷离开了。
司空杏林此刻上药的手颤抖无比。可是看着这血肉模糊的背,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求求了,一定要撑住啊白无常!天神呐,求你保佑他吧,我求求你保佑他吧!”
他行走江湖百余年载,救过得人数不胜数,几乎没有一人从他手里死去。可看着现在的白无常,他无从下手。
他觉得,他救不了……
将白无常小心翼翼的送回太傅府后,岁桃看着太傅府的大门重重关上,脸上再无往日的笑容。
这个繁荣安宁的大晟,这个百花齐放的京城,此刻都是假的。岁桃此时只看见了百花之下那肮脏不堪的泥土。
百花是用鲜血与尸骨培养起来的。这样的大晟,不如早些亡了吧。
司空杏林的手依旧颤抖着,看着毫无生气的白无常,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他恨啊,恨自己没用。行医那么多年,最后连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都救不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就那么不公平?
这时,从院外传来很大的动静。他踉跄着走出去,看着一众金吾卫疯狂在太傅府里搬取东西,一时间慌乱无比。
“陛下口谕,将太傅府所有物品搬走!”
是武文的声音。
司空杏林几乎是一瞬间清醒的,他急忙冲回自己的院子。他明白,若是将他院内所有的药材都搬走,白无常是真的死定了。
行医多年的手拿起了不熟悉的刀刃,一人之躯抵挡着众多金吾卫。
“抱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烦请配合!”
一人说完,其余人便蜂拥而至。他挡在自己院门前,如跳梁小丑一般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刀刃。
“什么都可以搬走,我的药不行!都给我走,都给我走!”
这时的武文也闻讯赶来,只看见司空杏林生疏的握着剑,尽管颤抖着身躯,但也从未后退一步。
他走上前,正欲开口,却被司空杏林先行吼道:
“白无常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他一出事,你们都喜欢落井下石?如今的他生死未卜,你们还要夺走他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中郎将,不要欺人太甚!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我是人!若你们真要如此,那就先杀了我,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欲言又止,心中有无限的话也难以开口。武文想着白无常所做的一切,其实他对于白无常,态度从春闱一案之后就已经彻底改变。
他觉得,大晟离不开白无常。
“我们不拿药,但你府中的其它东西必须搬走。还请配合,这是陛下给我的命令!”
司空杏林此刻近乎疯魔,迟暮与岁桃在此时也赶忙跑来,挡在他身前。
武文再次承诺道:“我武文不会唬人,说到做到!皇命不可违,还请各位配合。我们不会拿取太傅府的任何药物,但其它东西,实在是留不得。”
司空杏林颤动的开口道:“不拿药?”
“不拿!”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武文见状,亲自带人进去。
三人看着太傅府的东西一点一点的被搬走,曾经雕栏玉砌的太傅府在此刻空空如也。曾经的辉煌如一场大梦,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空杏林再次回到白无常身旁,他不能放弃,他一定要救活白无常!就算还有一丝希望,他也一定要救他!
岁桃与迟暮此刻蹲站在门前,谁都没有说话,生怕打扰了里边的司空杏林。
他脑子里想了很多办法,可每次一动手时他便又畏怯。
万一出了意外,白无常真的离开了呢?
他不敢下手,这无疑是他百余年来做过最难的一次医治。
可就在此时此刻,白无常竟迷迷糊糊的醒来了。背上不省人事的伤口让他吃痛呻吟。可就这细微的声音,却把司空杏林吓了一跳。
“白无常,你坚持住,我会治好你的,我会治好你的!你不会死,你也不能死……”
越说眼泪就越不争气的流出,他声音已经颤抖,也越说越小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院子……信封……”
声音很小声,司空杏林立刻收敛自己的情绪,仔细听着白无常的呢喃。这两个词他几乎一直在陈述。
院子?信封?什么意思?
见白无常再次昏迷过去,司空杏林也不敢耽搁,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外面二人。但二人也是一头雾水。
院子无疑是青松院,那信封又是什么呢?
二人也不敢迟疑,立刻去了青松院。如今的青松院已经破败不堪,地面上一片狼藉,屋内也简直不堪入目。
可是二人却没有停下脚步,立刻在屋内翻找起来。
什么信封?是什么信封让白无常如此在意?可是屋内早已被搬空,几乎什么都不剩,哪又有什么信封呢?
就在此时,在白无常的枕下,一封十分怪异的信封映入岁桃眼帘。
“找到了暮哥,找到了!”
他没有停留,小心护着信封,交给了司空杏林。
信封十分奇怪,上边有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让三人一头雾水。但是这个信封的味道却与其它的的完全不同。
行医多年的司空杏林一闻便知,这貌似是西域一种续命的东西。他再次仔细的闻着,心中的猜想越来越坚定。
他脸上无疑露出了笑,没曾想白无常还有这种法宝!
“有救了,白无常有救了!”他欣喜若狂,随即看向二人,“快、快去点燃一支火烛!”
火烛点燃,如同最后一丝希望。司空杏林小心翼翼的点燃了这封信。
只见这封信不像平常信封一般很快的点燃,它就如火烛一般,慢慢的燃烧着。而它燃烧产生的气味,沁人心脾。
司空杏林将它放在白无常身旁,不出多久时间,白无常痛苦的脸终于舒缓了下来。
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司空杏林了。
既然有了这好东西的协助,那么司空杏林也不再有那么大的压力,颤抖的手也慢慢平缓,与往常无异。
岁桃与迟暮也一直守在外边,互相为白无常祈祷着。八十八鞭都没有夺走白无常的性命,那么白无常就一定能活下去!
曾经的司空杏林总对自己说,尽力就好。可是现在,他不只是想尽力,他要救活白无常!
不知过了多久,岁桃与迟暮也没有记着时间。就在司空杏林的一声大笑中,他们飞快的进入了屋内。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司空杏林近乎疯魔,他跑到岁桃身前抱紧了他,随后又松开抱紧了迟暮。脸色尽显疲惫,可依旧压制不住他脸上的高兴。
这句话无疑是这几日他们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喜极而泣在此刻无疑是具象化了。岁桃再也忍不住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而迟暮也没忍住的流下了眼泪。
府内有哭有笑,他们都为了司空杏林的成功感到高兴。可从外边听,太傅府内鬼哭狼嚎,让看守的几名侍卫有些讶异。
这几日,没有人知道太傅府里的情况。里边没有一丝动静,让人们都摸不着头脑。
但市井中总有人传出,那日有人听见太傅府里鬼哭狼嚎,莫非是那白无常真的身殒了?
这个消息从最开始的疑问慢慢传到了如今的肯定。
“那白无常一定死了,那日我亲耳听见太傅府里哭声连天!”
可市井中的谈论除了白无常,还有白乐。
“我们那位圣明的陛下,除掉了大晟毒瘤白无常,可谓是盛世明君呐!你们看看哪一朝代,有我们如今的大晟那么繁华?就说……”
皇宫里,白乐听着曹秽与自己讲解这市井中的传言,面无表情。
“如今陛下可谓在所有大晟人心里,无疑是个明君呐……”
白乐自嘲一笑,呢喃道:“原来你说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个啊。”
他制止了还在一旁滔滔不绝的曹秽,没有感情的说道:“去把那日行刑的人叫来,记得让他带上戒鞭。”
曹秽虽然不解,但也没敢多问,只得赶忙离开。
那人被带到乾清殿时心里无比不安,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当白乐出现在他身前时,他更是害怕不已。
“草民、草民拜见陛下……”
还未等他说完,白乐打断道:“起来!”
他早已被吓的不敢动,最后还是曹秽命人去将他架起来的。
现在的白乐并未着龙袍,而是换上了一件赤黄色常服。看着地上平放着的戒鞭,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你是那日处刑白太傅的那人?”
那人颤抖不已,此刻貌似说不出其他话了。
“陛下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
经曹秽一提醒,那人也慌忙应答道:“回陛下,是草民。”
白乐没再多说,委身将地上的戒鞭捡起,递给了他。
有当今天子亲自递东西,这人做梦都不敢想,慌忙接过。
“那好,朕命令你,以那日相同的力道,给朕一鞭。”
如雷贯耳,伴君多年的曹秽在此时也是不知所措。而那人早已再次跪在地上,磕头认罪。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朕赦你无罪!”
“陛下,您、您就算给草民一百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呐!”
曹秽也在一旁说道:“是啊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曹公公,你闭嘴!”
白乐再次走到他身前,闷声道:“若你不从,便是抗命。违抗圣命,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这句话让他毛骨悚然,此刻的他陷入两难。这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朕说了,赦你无罪。就用相同的力道,给朕一鞭!”
话已至此,他也不可能违抗皇命。两边都是死,他也算豁出去了。
他颤巍巍的举起戒鞭,白乐也将周围人遣走,随后转身,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他。
随着一声戒鞭划破空气的声音,白乐感到后背一阵疼痛。让他难以站稳。
而周围所有侍卫的利刃已经出鞘,都指向着此人。那人再次跪倒在地,趴着不敢抬头,嘴里一直念叨着“陛下饶命”。
若不是曹秽及时去扶着自己,他或许真的已经倒在地上。
“把他带下去吧。”他声音已经沙哑,甚至有些哽咽,“朕说了,赦他无罪!”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鞭痕,这一鞭已经将他的衣物划破,皮开肉绽。
这一鞭,就算愈合,也会留下一个疤印吧?
原来戒鞭一鞭是那么的疼呐!那么八十八鞭呢?
白无常承受的八十八鞭,又该是多么的难忍呢?这或许是他永远也想象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