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陆熏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柳芙靠在榻上,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儿子没个正形,倒也知道孝顺,整日陪着自己,说笑解闷,贴心知至极。
她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了什么,“王妃在做什么?”
身旁的嬷嬷连忙上前,低声道:“老奴瞧着了,王妃在侧屋歇了一下午呢。”
柳芙脸色一沉,“她倒是会享福!让她侍疾,可不是让她来当少奶奶的!去,把她叫过来!”
虞苏正睡得香甜,被青葵轻轻唤醒。
“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虞苏半睁开眼,起身,理了下衣裳,不疾不徐地往柳芙屋里走去。
柳芙冷眼看着虞苏进门行礼,不悦道:“你倒是好兴致,我这病榻上度日如年,你倒好,睡得可香?”
虞苏闻言,也不恼羞,笑眯眯道:“哪香呀,儿媳梦里还在想着如何照顾婆婆呢。夜里万一犯困,照顾不周那就是儿媳罪过了,这不提前先养精蓄锐。”
“好一张巧嘴,真是能说会道。”
“既然你有这闲心睡觉,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你去把《金刚经》抄十遍,为我祈福。”
虞苏微微蹙眉:“婆婆,晚上要伺候您歇息,儿媳没时间写啊。”
“那你白日不会写?”柳芙冷冷道,“还是说,睡觉比为婆婆祈福重要?”
那确实。
睡觉不比你重要多了?
虞苏背脊笔直,声音不轻不重又道:“儿媳自然知道照顾婆婆为重。只是,儿媳从未习过佛经,若写错一字,恐怕会适得其反,反倒给婆婆招来晦气。”
柳芙眯起眼睛,看着站得笔直的虞苏。
真是一身傲气,谁也不放在眼里。
句句都是不想抄。
可哪里由得了她?
“那就写到不错为止。从明日开始,你每日抄写两遍,直到我病好为止。”
“母亲,金刚经全文五千二百余字,媳妇一个时辰顶多写六百字,哪怕每日抄四个时辰,也要花两天才能完成。”虞苏道。
“所以每日两遍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柳芙目瞪口呆,她哪里知道多少字?
平日罚媳妇们都是这么说的。
顿时觉得虞苏在诡辩,怒道:
“少跟我扯这些!侯府其他房的媳妇都能完成,偏你不能?”
虞苏笑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她们是怎么完成的,媳妇不知道,反正媳妇不会让婢女帮我一起抄,既然是祈福,那自己抄才灵验。”
这话不就是说柳芙被其他儿媳妇耍着玩吗?
人家拿婢女抄的充数,她居然看不出来。
柳芙气得脸色铁青,“你这是在嘲笑我对佛经不熟悉?”
“媳妇不敢。只是《金刚经》乃佛家至宝,若为祈福而抄,必当亲力亲为。若是母亲不在意这些,那我也可以完成。”
柳芙强压着怒火,只能作罢。
夜幕笼罩定国公府,柳芙看着窗棂外的夜色。
“时候不早了,该安置了。”
李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将虞苏领到一旁。
仅递给她一床薄薄的褥子。
“王妃,您就睡在这里,也方便照顾夫人。”李嬷嬷声音带着戏谑,分明想看虞苏好戏。
虞苏看着那近门口处的地铺,心中冷笑。
这三月的晚上,乍暖还寒,只这一条单薄的褥子,这是存心要她受罪了。
“怎么,还嫌弃上了?”
柳芙的声音悠悠传来,“你父母家教虽然不好,但想来也教过你,做儿媳的要能吃苦吧?身为儿媳,给生病的婆母守夜,再合理不过。”
虞苏微微一笑:“婆婆说笑了。您既然吩咐了,儿媳自当照做。”
见她表情丝毫没有波动,柳芙脸色更加难看。
她轻哼一声,转身躺下:“既然不觉苦,那就好。明日一早你亲手准备早膳,切莫忘记。”
“是,儿媳谨记。”虞苏恭敬应了声。
四周安静了下来,掌灯的侍女们退了出去。
虞苏坐在褥子上,凉风从门缝隙处透进,冷得透心。
她站了起来,走到柳芙的床边。
床榻,宽敞舒适。
锦被,厚实温暖。
没有丝毫犹豫,她掀开被角,如鱼一般滑了进去。
柳芙睡得浅,立刻感觉不对劲。
什么时候身边睡了一个人!?
“你、你做什么?!”柳芙惊得瞪大了眼睛,刚要发作,虞苏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脸上挂着笑。
不知为何,柳芙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那笑容在黑暗中甚是诡异。
“母亲身体不适,儿媳守夜理应细心照料。门边风大,若儿媳着凉生病,怕是无法精心照顾母亲了。”
“大胆!快给我滚下去!”柳芙怒喝,多年她从未和别人同眠过。
底下几个儿媳,谁敢如此大胆,钻她被窝?
偏偏虞苏敢!
她非但下去,反而转过身,悠闲地掖好被角。
跟体面的人吵架,就得不要脸。
因为他们撕不下脸皮来。
虞苏深谙此道。
“你聋了吗?我命令你滚下去!”柳芙声音提高了八度。
虞苏却道:“母亲,您闻到了吗?”
柳芙一愣:“闻到什么?”
“老人味。”虞苏吐出三个字。
柳芙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不过没关系,儿媳不嫌弃您身上的老人味,”
虞苏微笑着凑近几分,轻声细语,“毕竟年纪大了,这种味道很难避免。听说您多年和侯爷分居,想必也是因为侯爷受不了这股味道吧?”
柳芙彻底呆住了。
比起虞苏擅闯她的被窝,她更在意那句老人味。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面戳她的痛处。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而言,什么是最致命的打击?
那就是年华老去,夫君嫌弃。
柳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虞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来……来人!快来人!掌灯!”她尖声喊道。
门外守夜的婢女们闻声而动,李嬷嬷领着几名侍女急匆匆冲了进来,手中还提着灯笼。
室内霎时亮堂起来。
虞苏漆黑的眼眸遇见光明,顿时熠熠生辉。
以李嬷嬷为首的婢女们满脸震惊,目瞪口呆。
王妃爬床了!
“夫人!您怎么了?”李嬷嬷惊问。
柳芙指着虞苏,声音颤抖:“她、她竟敢爬上我的床!还、还说我身上有老人味!”
“母亲,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分明是您让我守夜照顾您,我看您睡得不安稳,才上前查看。至于老人味...”
她歪头,故作不解,“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这么不敬的话,就算给儿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李嬷嬷和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柳芙气得面色铁青。
虞苏只道:“母亲怕是做噩梦了,是您说地上凉让我睡上来的,您怎么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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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字数。
柳芙自然不肯再用虞苏睡过的床铺,命人彻底换了新的。
她满脑子都是老人味三个字,辗转难眠。
虞苏却鸠占鹊巢,在柳芙的暖阁中睡得香甜。
一夜好梦,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李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口,幸灾乐祸地看着虞苏。
“王妃,请准备好早上的膳食。”
“夫人早上胃口不好,要吃米粥。不能焦,也不能生,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
虞苏挑了挑眉,“偌大国公府竟然连一个厨娘都没有吗?”
李嬷嬷冷笑一声:“那如何一样?您亲手做,才是体现孝顺。更何况,一碗米粥而已,别说您不会做。”
虞苏淡淡一笑:“好,我这就去。”
洗漱完毕,虞苏跟着府中丫鬟来到小厨房。
几个婆子和丫鬟见虞苏来了,纷纷让开,但谁也没走,全都站在不远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李嬷嬷笑眯眯道:“王妃一片孝心要给夫人做早膳,你们就不必忙了,在旁边看着学习吧。”
几人应声,眼中满是揶揄。
虞苏环顾四周,厨房虽小,但样样俱全。
她不慌不忙地拢了拢袖子,不过片刻熬了一碗粥。
就在众多丫鬟和婆子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尝了尝,喝饱了。
李嬷嬷看得眉头直皱,“您是给夫人熬的,怎么自己喝起来了?”
虞苏眼皮都未撩,“没有啊,是您说不能太稀,不能太稠,那我只能自己尝一尝。”
喝着喝着,早膳就解决了。
众人面面相觑,见锅里还有一碗,也不敢多言。
粥熬好后,虞苏盛了一大碗,放在精致的托盘上。
“夫人的早膳好了。”
虞苏微微一笑,看向李嬷嬷,又道:“嬷嬷帮我尝尝可好?毕竟我初来乍到,不知夫人口味。”
李嬷嬷一愣,神色警惕:“这怎么好意思?这是给夫人的……”
“嬷嬷不愿尝?这可不像是对主子忠心的表现啊。难道嬷嬷觉得我会在粥里下毒不成?”
李嬷嬷脸色一变,心想着也不太可能,刚刚虞苏可自己尝了的。
她道:“那好吧,老奴就替您尝一尝。”
李嬷嬷刚伸手接过瓷碗,虞苏手指却轻轻一松。
哐当!
一碗米粥摔在地上。
虞苏大惊失色,“嬷嬷啊,我好心好意让您帮我尝一下,您竟然故意摔了夫人的早膳?”
“我、我没有,是您自己……”
虞苏不等李嬷嬷说完,立刻提起裙摆跑出了厨房。
清晨,几个姨娘和庶儿媳前来问安。
柳芙立着规矩,把几人骂得狗血淋头。
“你们莫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吧?这金刚经抄完需要两天时间,你们怎么抄得这么快?”
被训斥的几人战战兢兢,垂着脑袋。
这夫人是如何知道?
以往他们被要求抄这抄那,也不见她如何检查?
今日竟然如此清楚。
柳芙觉得自己有理,站在了制高点上,骂得越发理直气壮。
正当柳芙训斥得起劲,虞苏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母亲!”
虞苏中气十足,细数着李嬷嬷的恶行,“儿媳给您请安,今日熬了粥给您送来,谁知李嬷嬷竟当着儿媳的面把早膳摔了!”
“儿媳只是让她先尝一尝,她却说儿媳给您下毒。儿媳对母亲一片孝心,竟被如此污蔑……”
柳芙嘴角一抽,此时屋里的人才注意到虞苏。
她,就是玄王妃?
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虞苏身上。
却见她穿的素净,脸白白小小的,气质清冷出尘。
脸上丝毫不害怕柳芙。
柳芙听完虞苏的告状,气得胸口一阵起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她本想借此事给虞苏立下规矩,没想到李嬷嬷竟如此不中用,反倒让自己脸面无光。
“摔了就摔了,不过是一碗粥罢了。”柳芙强压着怒气,目光冷冷地扫过虞苏。
又道:“你看看,这都是府里的姨娘们为我抄写的经书,为我祈福。”
虞苏目光一转,落在桌上那一摞摞厚厚的纸上。
只怕抄完这些,手都要断了。
“几位姨娘如此用心,想必菩萨定会庇佑夫人。”
几名姨娘垂着头,嘴角僵硬地挤出一抹笑。
天知道她们抄的时候,心里把柳芙骂了多少遍。
柳芙目光不善地盯着虞苏,“你既然是长媳,自当为后宅表率。看看她们都能做到这一步,你也去抄一遍,正好修身养性。”
虞苏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起身,寻了张桌子坐下。
却见她大半天没有动作,不是检查笔就是嫌墨不够黑。
柳芙正想刁难几句,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娘唉!儿子来看您了!”
陆熏大摇大摆地闯进院子,满脸笑嘻嘻。
一进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看着众人站立的站立、低头的低头。
而虞苏坐在桌前,正悠闲地拿着毛笔抄写什么。
“哟!一大清早的,挺热闹啊。”
他步子一转,溜达到虞苏身边,探头一瞧,“嫂子这是在抄经书?”
柳芙皱眉,挥挥手让其他姨娘和庶儿媳们先退下。
“熏儿,这里有你嫂子伺候着,你快回学堂去,不要在这儿耽搁功课。”
陆熏一听,直接往榻上一坐,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娘啊,您都病了,哪还有心思让我上学?我在学堂也是心不在焉,干脆留在这儿陪您吧。”
柳芙正要开口,陆熏突然凑到虞苏身边。
“诶,我来瞧瞧嫂子写得咋样?”
他目光一扫,顿时眼前一亮,“娘,嫂子这字有几分功力啊!”
柳芙一愣,脸色顿时微变。
却见陆熏拿起毛笔,和虞苏讨教起来。
二人有说有笑,倒把柳芙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