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握紧了拳头,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可有治疗的法子?”
大夫缓缓摇头:“那药实在歹毒,恕在下无能为力。”
这倒与军医昨夜讲的一致。贺之看一眼成骅,成骅立刻将大夫送了出去。他转过身,对福金道:“本将军就不留你了,还望如实禀告王爷。”说完直接入了帐中。
军医还没走,在等贺之,待他一进来,立刻摇了摇头,道:“这是我们两人再三确认的结果。”
贺之心知肚明,异常紧张地向屏风后扫了一眼,面上有了愠怒之色。军医道:“姑娘已经知道了。”
贺之立刻急了起来,呵斥道:“怎么能告诉她?!”
军医忙道:“姑娘自己也懂医术,是她自己瞧出来的。”
真是忙中生乱,倒是忘了叶蓁也是懂医术的!贺之怒从心起,却不敢去面对叶蓁,仿佛这药是他下的一般。他枯站了一会儿,送走军医屏退掉众人,才入了屏风后。叶蓁自己坐了起来,气色看上去比前一晚的确好了许多,脸瞧着不那么苍白了。
叶蓁目视着贺之缓缓走到她面前,在榻边坐了,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道:“能保住一条命我就很知足了。”
贺之心想,到底还是年幼,不知在这世道不能生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原本他就是讷言之人,看到她遭这么大的罪,平白受这无妄之灾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他倒更想她像那些普通女子一样,哭一场大闹一场,找个人泄个愤做点什么,也不要像现在这般平静。可是她只是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又似乎在瞧他的反应。
贺之不想让叶蓁瞧出他的无力,默默地将脸转向了一旁。
“贺之哥哥。”叶蓁突然唤道。
贺之不由自主地回头。
叶蓁很努力地笑了笑,道:“你何时教我武功?说好的马上,不能因为我昨晚流了血,便要推迟。”
“怎么总想着学武功,好好歇上一段时间不好吗?”
“我不但要学武功,还求了军医教我医术。军医说瞧着我天资聪慧,决定收我为徒了。”
贺之心中一紧:“学了这些,是不是想着以后便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叶蓁回望着贺之:“对。”
昨晚之前,贺之还总想着对叶蓁说要保护她让她安心的话,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她的想法没错,这世上可以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只有她自己。
“好,七日,就七日。你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知道。”
一出侧妃的寝殿,渊逸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了一眼周围,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直到出了院门,那人才凑了上来,道:“王爷,马脚露出来了。”
渊逸一听这话,转头道:“所为何事?”
“皇后娘娘。”
渊逸沉吟片刻,道:“你悄悄去一趟皇卫司,给吴大人捎句话,就说,临近年关,街上流民增多,为防引起骚乱,皇后娘娘祈福之日再加派些人手。”
那人领命,很快便消失了。
渊逸虽在封地待了些时日,京城里的关系网还在,况且皇太弟的呼声虽然表面上销声匿迹,但私底下还是有不少官员在议论,想要讨好的人大有人在,况且甭管他能不能成为皇太弟或者今后的皇上,王爷的身份在这。自打洪太妃薨逝,皇帝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暂时留他在京中,没出几日又将京城和皇宫的守卫工作重新交还给了他。外传是因皇帝幼时生母早逝,洪太妃受命抚养将他视如己出的原因,也有人传是因为小世子,不过无论何种原因,渊逸的确有要回归的迹象。
皇帝之子自从胎死腹中,后宫嫔妃的肚子再无动静,那硕果仅存的小公主也是体弱多病的主儿,曾有人私底下怀疑皇帝将渊逸之子接入宫中是想过继,但皇帝毕竟还年轻,现在就着急子嗣的事儿也的确有些为时过早,不着急呢法制又说不过去。不过,这皇家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妄论的,只能静观其变。
不远处夏绾被两个侍女扶着一边赏梅一边向梅亭中走去,花园中种了许多株梅树,这会儿全开了,粉的粉红的红,的确很值得一赏。他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超过夏绾,旁若如人地坐到了上位上。原本心情极好的夏绾愣了一下,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下去吧!”渊逸对侍女和守卫道,待周围无人,才转头看向垂手不语的夏绾。他将手臂撑在扶手上,脸靠过去,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让清俊的容貌又多了一丝慵懒,极是撩人。夏绾余光瞧着,将视线移过去,愣了一瞬,脸红了一红,又转了回去。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想着,成亲这几年,他似乎从未这般瞧过她,让她那本已死掉的心又要重新活过。可是,他为何要这样瞧她,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脸瞬间一白,心虚了起来。
“我当王妃是个不落俗套的,没成想与那些个善妒的妇人也没什么不同,那药是宫里的吧,我逸王府可没有这种腌臜东西!”渊逸的表情未变,眼神是极冷的。
夏绾突然跌跪下去,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却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渊逸的视线追着她,瞧着她的样子又笑了笑:“王妃贵为公主,怎会如此没有胆识,想当年逼着我在先皇丧期娶你的勇气哪去了?”
夏绾双眼一闭:“只要王爷舍得即将出世的儿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淳儿不在身边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用在这跟我要死要活的,我要想杀你,必会杀到你老家去,给你来个斩草除根,你算什么,值得我去费这力气!”
夏绾一听,忽地站了起来,瞪着渊逸动了气:“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王爷这话也太让人心寒了!况且,我娘家也不是您想杀就杀的,王爷似乎忘了当年为何在孝期未满的时候娶我了!”许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反而不怕了,走到渊逸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我是用了下作手段,可王爷为何不阻止呢?您明明知道,却默许我去这样做,您对那女子又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渊逸的脸瞬间变得可怖起来,一把抓住夏绾的手腕:“倘若我阻止了,我们的淳儿怎么办,难道宫里的那位不是拿淳儿与你交换做这件事的吗?!”
“别拿淳儿当借口!”夏绾吼了起来,猛地甩开渊逸的钳制,不停地向后退着,“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那孩子吗,因为我觉得她与我一样可怜!今儿,我想问问王爷,你拿她当什么?豢养的宠物,还是调教的棋子?你明明知道那药是什么,没有阻止难道不是因为她年后要进京?军中人多眼杂,宫中的耳目众多,以她的才干迟早会引起皇帝注意,再加上她的那张脸,你知道自己藏不了几时了吧?或者原本你就想借由这个时机将她献给皇上,于是你顺水推舟,让她以后再也无法生育,那样就算他被皇帝宠幸也不可能为他诞下皇子!后宫不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此一来不但解了你的心头大患,还让你那因嫉妒而蒙蔽的祸心得以纾解!”
“住口!”渊逸狠狠地给了夏绾一耳光,却不再敢看她,握紧拳头转头望向了别处。
夏绾的耳朵“嗡”地一下响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道:“都说我们女人家没见识,只知道用这些下作手段,可你呢,你又能高尚多少?!我想那孩子必定是极相信你的吧,听说你送了药去连想都不想立刻服下,你自诩疼她喜欢她,可你从未给她选择的机会!皇后娘娘恨毒了她的娘亲,连她也不想放过,想斩草除根,可是,一听说她有可能助你们永乐国造出威力强大的武器立刻收起了杀心,说务必要留她性命以便日后为国为民所用。我们是不光彩,可是你呢,我的逸王爷,你难道不是只为自己见死不救?!我其实可以杀了她的,杀了她就不会再对我们祁国造成任何威胁,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杀她吗,因为我觉得就算你们有了那东西,也必定不是我们祁国的对手!”
“放肆!还容不得你一介妇人在我永乐国大放厥词!既然如此自信,那又何必派人将她掳走?!你敢说此事与你们祁国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敢说!王爷耳目遍布天下,大可自己去查!”夏绾说得斩钉截铁,一双眼睛坦坦荡荡地看着渊逸。
渊逸愣了一瞬,不是祁国那郭二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将火药放入聚魂囊中圣女。夏绾虽然远嫁,但与祁国不可能断了联系,今儿都到这种地步,也断然不屑撒谎。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待要离开时,又听她道:“那个孩子倘若知道是你默许我做了这件事,你觉得,她会怎样想你?”
渊逸背对着夏绾,没有回头,冷冷道:“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你当她猜不出来?”
“那,明知如此,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渊逸缓缓转身,目光冰冷之极:“你也说我是个极为自私之人,既然如此,区区一个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本王倒想劝王妃一句,叶蓁迟早会入宫,无论皇后想如何阻拦本王都会将她送进去,她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桃儿的女儿,待她得到宠爱,如果皇上知道了皇后和你做的事,你们的命还要不要了?”
“那就不劳王爷操心了!”夏绾冷冷地回道。
原本想出府的渊逸又折回书房,一整天,他未再踏出房门一步,也未叫任何人,连送午饭的仆人还未进门也被轰了出去。夏绾听到后,原本就异常落寞的脸上又添了一丝冷笑,在无人的殿中喃喃自语:“就看你嘴硬到何时!”
傍晚时分,福金风尘仆仆地赶到,立刻被渊逸叫进了书房。福金一看到渊逸便跪了下去,急急地将药的事讲了,而后道:“姑娘是半夜出的事,血流得凶猛,浸满了被褥,染了一榻,整个帐子全是血腥味,军医说幸亏姑娘自制的药丸还留了一颗,不然恐怕连性命都要搭上。”
“你走的时候,她如何了?”太阳完全下了山,未掌灯的书房中黑了下来,渊逸躲在阴影中,话飘忽得仿佛鬼魅说的一样。
福金有些纳闷为何王爷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敢妄自揣度,回道:“身体虚弱得很,将军请了善妇人之疾的民间大夫,说,说……”福金不敢讲了。
渊逸吼:“说!”
福金立刻将头磕到地上未敢抬起:“说,说姑娘以后恐难有子嗣了!”
“啪”的一声,笔洗砸落在地,立刻四散炸开。福金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渊逸紧握拳头,指甲将手掌刺破流出血来也未感觉到疼。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不是说那药都不怎么痛苦吗?”
闻言福金一惊,很快回神语无伦次地回着军医的话:“军医讲恰逢姑娘那日来月信。”
“来月信?”渊逸愣了一下,记忆中,叶蓁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几年不见,她都是大姑娘了。他想起了画师给他的画像,里面的女子已脱了稚气,倾国倾城的,还哪有小时的样子。
“她可有话带来?”
“没有。”
“一句都没有?”
“没有。”
渊逸只觉浑身发冷,叶蓁果然什么都猜到了。他闭上了眼睛:“下去吧,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讲!”
“是。”
又剩下独自一人,渊逸站起身来,移步到书架前,想要触碰暗格的手却停了下来。窗外的灯笼将一丝光亮投到他的脸上,那一行泪在这黑夜中尤为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