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行至樊锦宫门口,叶蓁需换下省亲的宫装才可去见渊拓。她道:“大伯知道得这般清楚明了,是否说明皇上一直在派人观察罗家的动向?”
明风并不隐瞒:“那是自然,当年罗将军手握十一万大军,又是罗良人的生父,早无自由可言,只是换了个地方坐牢而已。”
叶蓁若有所思,喃喃地道:“所以,罗良人今日的话到底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娘家?”
明风接话道:“罗将军一位正室两位妾室共孕育九位子女,八位公子,罗良人是唯一的小姐,可谓备受宠爱。与戚家不同,罗将军简直要将其捧在手心里,当年他能甘心交出兵权其实就是为了女儿。”
“将唯一备受宠爱的女儿嫁给当年的太子,是先皇指婚?”
“是。”
叶蓁若有所思,但又不敢确认,只能留个疑虑在心里。她又道:“我记得皇上曾经还有一位皇后,对吗?”叶蓁行至屏风后,展开双臂,宫女们为她解下外褂。
明风转身背对屏风,回道:“是。先皇后无福,皇上登基第二年便薨逝了。”
此处人多眼杂,叶蓁不便多问,想起一事,转而道:“今儿在舒府并未见到红叶,想必是舒家念其出身不许她出现。大伯若是得空替我跑一趟,问她一声,若觉得委屈,我会求兄长放她出府。”
明风回了声“是”,抬眼看到缓缓走来的于公公,迎了上去。
于公公只是扫了众人一眼,所有的侍卫和下人们全部悄无声息退下。叶蓁听到声音,屏退为其更衣的婢女,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于公公迎上前行礼道:“见过公主。”
叶蓁道:“于公公不必客气。”
于公公又道:“公主明日要去军营,皇上将王爷召入宫询问京郊大营的情况,觉得还是由王爷亲自同您讲更合适。王爷就在门外,不知公主是否方便?”
叶蓁眉头微颦,却很快又恢复如初,道:“快请。”
话音刚落,渊逸拾步而入,脸色略显阴沉,一边走,一边冲于公公和明风道:“请二位院中稍候吧!”说完径直进入殿内,转身关上了厚重的殿门。
明风原本就不放心渊逸,更甭说他还阴着一张脸,作势要冲进殿内。于公公上前阻拦,将他拉至一旁,瞥一眼殿门,压低声音道:“明侍卫不可能时时护着公主。再说,以公主的脾性怎会轻易吃亏,你我在外面守着竖起耳朵便可,若真有事再冲进去不迟。”
渊逸知道见叶蓁一次不容易,更何况他马上要与夏绾前往祁国,开门见山道:“你今儿去舒府在贺之房内逗留大半日,做了什么?”
叶蓁原本要为渊逸奉茶,再如何名义上他是自己的皇叔,至少礼节还要遵守,听到此话,将拿起的茶壶又放了回去,面无表情地道:“反正不是做你对我做的那些事!”
渊逸一臊,顿时颜面扫地,冲到叶蓁眼前步步紧逼,一直将她逼到墙边。他伸手将她禁锢,一双极美的眼睛像要蹦出火来:“看来是想过,不然怎会用这样的话来堵我!”
叶蓁觉得渊逸甚是莫名其妙,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想从旁溜走,却被他拦住。他的头压了下来,试图去亲吻她嘴唇,还未触碰,突然感觉胯下之物一紧,他停下,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叶蓁的手上:“你疯了?!”
叶蓁淡淡地道:“若管不住,不要也罢。”说完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渊逸立刻举起双手,撤离身体,以示投降。
叶蓁达到目的便松了手,道:“你有反心我瞧得出来。”见渊逸急着要反驳,伸手制止,“听我说完。”
渊逸难得听话,不再坚持。
叶蓁继续道:“你想反或许并不单纯因为贪恋那皇位,有很大原因是因戚家的势力以及皇后试图把握朝政。你认为是皇上性格优柔寡断造成今日局面,你认为他不配做一国之君,对还是不对?”
渊逸看向叶蓁的眼神略显意外:“是。皇兄博学多才,写一手好字画一手好画,在许多方面远胜于我,唯独这治国,他不行。”
“自古立长,不论治国谋略。更何况,你所谓的治国谋略也只是纸上谈兵,不然也不会让戚家打压至此。甭说是受皇上无能的牵连,若你真有本事,先帮自家兄长脱困不比放任戚家不停做大要好?”
渊逸明明气急,却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围在他身边的人大多阿谀奉承,顺着他的喜好看着他的脸色斟酌讲出口的每一个字,极少有人敢如此直言。静下心来想,叶蓁的话并非无道理,渊拓不是没有给过他权利,也不止一次流露出要与他联手之意,可他并未很好地利用这些权利,真正计较起来,这几年,他也未真正为这个国家为百姓为皇族做过什么,反而还添了不少乱,比如由桓之带来的舒家军差点易主一事。
叶蓁看着渊拓的表情变化,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先一步坐在了案前。渊逸回神后去瞧,这才发觉,她又变了,变得不止有公主的仪态,还有了公主的威严,这些便是所谓的权利为她带来的。联想到她入宫几日便敢惩罚钟尚仪一事,他忽然觉得,她才是那个天生便会利用权力之人,而他,只因从小生长在皇家天生拥有权力,反而不知该如何运用。
“你也不用将兄长看得那般好,他只是爱屋及乌。”渊逸犹自嘴硬。
叶蓁将茶往渊逸眼前推一推,道:“比起你,他确实对我好,不止对我好,还给予我足够尊重,让我身为女子可看到希望,在这对女子满是恶意的世间立足。”
渊逸又生气了:“你怎知他不是借你去牵制皇后?”
叶蓁眨眨眼:“是又如何,难不成我真的要做一个空头公主?有用才有价值,有价值才可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何要计较这背后的目的?你可以说他是在利用我,但如何被其利用还能全身而退达到双赢是两方之事,不在他一人。更何况,你当初将我送入清月阁难道只为养着,心里也有盘算不是吗?”
渊逸知道叶蓁在骂他五十步笑百步,打心底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但他却做不到如她般洒脱自信,只好用饮茶演示。
叶蓁看一眼外面,道:“王爷来此应该不止是为吃醋挑拨吧,必是还有旁的事。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说正事儿?”
渊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又被牵着鼻子走了,但还是开口道:“近日有大量祁国人进入京城,此事与王府和王妃没有任何关系。”
叶蓁面无表情地看着渊逸:“我知道。”
渊逸很是激动:“你知道?”
“你自诩有治国谋略,怎会犯如此小儿错误,想必应当是有人要彻底将你撵出京城故意为之。”
“此话你是否有对皇上讲过?”
“未曾,我是今日省亲发现舒家周围出现许多祁国人才有此想法,未能与你确认,还未来得及讲。”
渊逸颦眉:“他们怎知你今日省亲?”
“这便是问题所在。他国之人怎会清晰得知皇家私事,又为何如此关心此事,需得探究一番。”
“那他们有没有伤害你?”渊逸面露担忧。
叶蓁躲开渊逸的视线:“未曾。只是露面给我瞧,目的应当不为伤害我,而是让民众知晓有大量祁国人入京,毕竟今日那里聚集的人数最多。”
渊逸舒口气:“那就好。”
“我现在的疑问是到底是皇后所为还是另有其人。”
渊逸立刻附和:“我与你想的一样。皇后近些日子因你的出现与皇上生了嫌隙,当然,嫌隙早在许久之前便有了,只是最近连表面上的和平都维持不下去几乎要摆在明面上。戚将军回京之后曾与皇后见过一面,据探子回禀,戚将军走后皇后偷偷哭了小半个时辰还砸了许多东西,想必应当是挨了训斥。”
“挨训斥不见得是因皇后与皇上之间的事,也不见得是因为我。我一直怀疑戚大公子离世一事颇为蹊跷。”
渊逸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瞪大了眼睛,思忖着:“算起来戚将军回京也有几日了,戚大公子也已入土为安,若是为国捐躯,该有的封赏、厚葬都应在如土之前便昭告天下,如今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皇上没有告诉你是为何?”
叶蓁摇头:“我们未讨论过此事,也不便讨论。在外人看来,戚大公子牺牲在战场,若此时皇上去追究原因,对于戚家来说无异有薄情寡义之嫌,不可。”
“你倒是舍得维护他!”
“你是他亲生的胞弟不去维护他,他是收养我的父皇,我为何不去维护?”
渊逸怒极反笑:“我发现了,你如今越发放肆,同我讲话再去之前的谦卑之色,尽挑我的刺!”
“以前我也没谦卑过,是王爷将我想谦卑了。”
“我没有!”
叶蓁作势又要去扯自己的衣领,渊逸赶忙伸手制止:“你是真不避讳,外人瞧见了会说你不知羞耻。”
叶蓁面无表情地道:“你做的恶,他们却来骂我,这世道果然对女子不公平!”
渊逸在此求饶:“好,说回正题。皇上让我携王妃回祁国,你觉得是何意?”
叶蓁很快恢复到平常的样子:“我猜是想保护你,让你远离这京城之地。不然早不讲晚不讲,偏偏宫门骚乱之后讲此事?”
渊逸也想过,只是有些无法相信,毕竟当时渊拓的态度明显怀疑王府与宫门骚乱的祁国人有关。“他有这好心?”
叶蓁小声嘟囔:“小人之心。”
渊逸瞥一眼叶蓁不与她计较:“既然如此那我便走这一趟,顺便还可以查一下宫门之乱背后那位医者到底是谁。”
叶蓁抬眸,盯着渊逸:“王爷真不知道?”
渊逸的目光突然闪烁起来:“当然不知。”
叶蓁垂眸,顺势而言:“好,既然不知,那便查吧!只是,王爷一定要慎重,若真遇上熟人什么的,可要问清楚他到底有何用意。”
渊逸不再言语,站起身来,向叶蓁告辞:“明日我去居所等你。”许是怕她拒绝,又补充道,“在军营的那段时日往返皇宫多有不便,临时居所已修葺完毕,我总要交代一下。”
叶蓁未置可否,送渊逸出门。
看着渊逸的背影,明风问叶蓁:“你相信王爷?”
叶蓁果断摇头:“不信,他筹谋多年怎会因我这一两句话便能改变想法。不过,他能依着皇上的意思离开京城我觉得是件好事,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计较他心里的那段弯弯绕绕了。对了,大伯,黄衣司在祁国有多少暗桩?”
明风摇头:“此事只有戚将军和皇上知晓,你问此作甚?”
叶蓁摇摇头:“那大伯可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信给贺之将军?”
明风笑道:“你小看大伯了,这点事儿不在话下。”
“那好。”叶蓁说着折回房中,取纸笔迅速写下一行字:“请速查与王爷、王妃以及姬将军有关之人,此人为医者。”
晚膳刚用过,叶蓁奉诏去了宣德宫,门口遇到戚将军从殿内出来,她行了晚辈之礼,还未等他行礼便与其擦肩而过。
戚将军的礼行了一半,自行起身,向叶蓁的背影喊道:“公主请留步。”
叶蓁驻足,转身,等戚将军行至眼前。
戚将军躬身行了一礼,道:“谢公主赐药。”
叶蓁坦然问道:“可有问过太医,是否可用?”
戚将军神色略显尴尬,许是这几次的相处已知叶蓁并非表里不一之人,虽然不习惯她的直言不讳,但好在她也不计较那些客套的虚话,便道:“问过,太医大加赞赏,且已看出此诊治方法来自江湖上消失已久的傅高神医。”
叶蓁平淡地道:“本主以为师傅姓高。”
戚将军愣了一下,想着估计叶蓁并非在说笑,便又道:“请问他老人家……”
叶蓁停顿片刻才道:“家遭变故之后我们便不再联络。”又顿了顿,“不方便。”
戚将军立刻联想到自己的好女儿,按下歉意和难堪不表,又行了一礼道:“犬子已开始按照医嘱用药,以后还请公主费心。”
叶蓁大大方方地回道:“将军放心,医者不可谋私,此为师傅日日耳提面命的一句话,本主自会遵守。”
“谢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