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昭宸皇贵妃骤然早产,太医院的当值太医不敢冒险,只等着院判秦太医拿主意,他们两个只敢在外殿候着。
因为有一半的太医都去了热河行宫,随行照顾太后凤体。
所以眼下拢共就这三位。
季长晖已经听陛下吩咐连夜出宫去请接生嬷嬷去了,谁也不知道,昭宸皇贵妃竟然会在今夜提前早产,令人猝不及防。才镇压了叛乱,皇门的血还没清理干净,马蹄踏过一阵血迹。
“奉旨出宫,有挡者杀!”
随着马蹄声渐去,
宫内不时传来女子极力忍耐的呼痛声,更让人心焦不已。
阿拂……
宁玄礼坐在宫外的朱雀椅上,他眼神焦虑,薄唇抿得很紧。
尽管脸上看起来还算沉稳,
可手里的珠串却拨动得比往常都快了许多,越来越快。
阿拂的产期明明还有一月,为何会提前发动。
莫非是因为他方才对她太强迫了,让她吓着了,他不该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早知如此,便该一直温柔着些……
秦太医请了脉,终于出来禀告。
“启禀陛下,昭宸皇贵妃即将早产,胎儿未到满月,可能会有风险。微臣已经给娘娘准备了参片,好让娘娘有力气产子。”
宁玄礼眉头皱得很紧,几乎要在眉心皱起川字。
他极难的沉声问道,
“昭宸皇贵妃为何会突然早产。”
“这……”
秦太医低下头去,“回陛下,娘娘的脉象一向平稳,只是近一月来,颇有郁结,心情低落,忧思不已。且微臣听侍琴姑娘说,已故的芜淑妃曾大力的推了娘娘,再加上娘娘方才似乎受了惊,有惊惧之态,故而早产。”
“果真如此……”
宁玄礼手中念珠抵在了额间,他痛苦的抵压着,来回碾磨。
他声音低下来。
“是朕的错,全是朕的错……”
秦太医不敢抬头,浑身一震,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他不能说,
昭宸皇贵妃服过催产药。
那些药材,都是他亲自配的,但他没有想到,皇贵妃竟然在其中抽取了几味,制成了催产药……
说出来只有死路一条。
“陛下,娘娘的宫缩尚不急促,微臣观察起码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正式分娩。陛下不如先回养心殿休息吧,再耽搁下去,就到明日了。”
“不,朕要寸步不离。”
宁玄礼心中愧疚不已,更多的是心疼,本来阿拂的产期是在一月之后,他本可以为她准备好一切,顺顺利利的让她生下孩子。
“你去看着皇贵妃,务必让她减轻痛苦。”
“是。”
秦太医垂着头悄悄松口气,快步进了内殿,几个侍女都在忙着,脚步不停。
“娘娘。”秦太医跪下。
沈青拂强行忍耐,支起上半身,格外镇定,“秦太医,本宫情况如何。”
秦太医实话实说,“娘娘近来心情尚佳,脉象安稳,又吃得好睡得好,身体保养得好,所以纵使服了……”
他哽住,继续道,“娘娘虽然早产,但娘娘天命所归,吉人天相,微臣可保娘娘母子平安。”
“好。”
沈青拂略微颔首,苍白的脸上虽然有汗珠掉落,她眼神依旧平静。
她必须把早产的锅甩给宁玄礼,让他痛苦内疚,才好令他送上凤位。
所以只能催产。
她近来一日三餐照常饮食,不用应付男人,心情自然不错。
沈青拂淡淡道,
“秦太医,妇人分娩,九死一生,本宫觉得,似乎我也没那么幸运。”
“……娘娘!”
秦太医震惊的抬头,“娘娘,微臣万万不敢欺君呐!”
“你方才已经在欺君了。”
沈青拂声音冷下来,“你任职太医院院判多年,利用职务,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以为本宫当真不知么?本宫留你至今,只是因为你尚有用处。”
“娘娘……”
秦太医吓破了胆,昭宸皇贵妃果然知道他以次充好的事。
他只得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头道。
“微臣明白了。”
女子呼痛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太医擦掉脑门上的冷汗,闭上眼,使劲调整了一下脸色,方才出去。
“陛下。”
他跪下磕头,“昭宸皇贵妃因是早产,所以分娩必有风险,微臣心内不安,只能相问陛下,若娘娘分娩有何不测,陛下是保母,还是保子。”
“什么不测!信口胡言!”
宁玄礼愠怒不已,再无方才半点沉稳之态,他几乎自胸腔挤出几个字,“若昭宸皇贵妃有任何不测,朕要太医院一同陪葬!”
阿拂不能有任何事,
他无论如何不能承受,失去阿拂的痛苦。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玄礼心焦如焚,再也坐不住,直奔内殿而去,步伐也快而凌乱。
“陛下!妇人生产之地,陛下不宜入内啊!”
两名在外殿等候的太医劝阻道,
“陛下,龙体为重啊!”
宁玄礼充耳不闻,他什么也听不见,径直走到床前,她脸上全是汗水,嘴唇也是苍白的,痛苦的咬着唇,连呼痛都在忍耐。
“阿拂……”
他逐渐跪下一条腿来,
眼眶泛红,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
沈青拂无力的摇头,
她躺在床榻上,鬓间已被汗水浸湿,她眼神似惧怕又忧伤,声若蚊蝇,“陛下……臣妾只觉得恍然如梦,一切都是虚幻,唯有腹中之子才是真切,臣妾祈求陛下,一定要舍母保子。”
宁玄礼一惊,双目通红。
他紧咬着牙,“不,朕不会失去阿拂。”
他心中震痛,痛苦汹涌澎湃。
到了这种地步,他才发觉,在他心中,比起皇子,他更想阿拂能够平安,这种深切的感情连他自己都意外。
“是朕不好,没有给阿拂足够的安全感,你才会怕朕,才会早产。”
宁玄礼眼角渐漫上湿润的泪意。
“朕不该命令你,是朕没有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比起你惧怕朕,朕更不想看到的是,失去你。”
沈青拂略微怔住,眼底掉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陛下,臣妾不愿再次对不起大祁的列祖列宗,宗庙社稷,请陛下,一定要保子……”
“不,你最重要。”
宁玄礼埋藏下所有的焦虑和痛苦,只给她留下最温柔的一面,他凝视着她这滴眼泪,心中钝痛,“朕要阿拂做朕的皇后,无论今日情形如何,阿拂都必须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