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是修行必经坎坷。张梦身为一县之长,人心所向,地蕴所趋。辖区内凡有仙士渡劫,他自有冥冥感应。
又惊又喜。
山海县乃贫瘠之地。有道是“劫后余生”,仙人引来天劫,倘若安然渡过。便可福泽一地。
好处多多。
山精野怪,寻常百姓,均可受其福泽。
大周繁华之地,素来一习俗。喜邀山上修士到特定地点渡劫。
百姓、官员、仙友行以观礼。如若成功,对当地官员、百姓好处多多。如若失败,却又反之……
张梦穿好鞋袜,换上衣裳。幽兰已衣着红裙,端了一盆热水、一床被褥,早在卧房外等候。
她刻苦修行,不曾睡去。她喊道:“老爷,打雷啦,夜里凉得很。我带来了热水与被褥。”
张梦甚是感动。幽兰将他放在心头,一切以他为上,这情谊不可辜负。
张梦道:“不是寻常打雷,是有人渡劫。”幽兰奇道:“渡劫?”张梦道:“幽兰,你喊关不余等人,集结五十兵差,二十捕快,一同过去看看情况。”
幽兰道:“好的。”
她不敢怠慢,衙门内有值夜差,一有动作,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众兵差、捕快甲胄齐整,已经集结完毕。
张梦大手一挥,七十余人向山脉进发。出城门后,向东折行。
领路的是一农家汉子。此人对山脉地势甚是熟悉,夜里赶路,需他指引。
雷声不时轰鸣。越来越近,幽兰、关不余等人均也觉察异样。这不是自然雷霆。
是仙士迎来的雷劫。
关不余道:“张老爷,听这雷声,此人是在结丹啊!”
张梦奇道:“哦?你还有听雷辨修为的功夫?”关不余老脸一红道:“哪能呢,我猜猜而已。山海县曾经有一邪修,他入筑基时,也迎来雷劫。却是八十老大爷的迎冬尿,哒啦哒啦几声,便就焉喽!”
话罢。众兵差捕快一阵大笑。张梦也不住轻笑。幽兰满目幽怨,怕粗鄙之言带坏老爷。
张梦道:“那你说说,这会儿又是什么?”关不余道:“三岁小儿的迎春尿呗!”
一捕快道:“非也非也,三岁小儿可小瞧不得。你是没瞧过,那没几两的东西一杵,能尿我房瓦上。依我看啊,这场雷劫与王小果的尿,相差不大。”
那名为“王小果”的捕快一恼,说道:“好啊,你说我虚是吧!”两人一阵打闹。
夜里赶路,这一阵插科打诨,气氛松弛。
越走越近,雷声也渐渐少了。但每过半炷香,便偶尔有雷音炸响。
走半个时辰。领路的老汉指了指一座山头,说道:“老爷,我刚刚瞧见,雷劈在那个山尖尖儿上。”
张梦点头。众兵差捕快收敛嬉笑,队伍严整。张梦嘱托众人,此行不是威喝,不可杀气太盛,不可戾气逼人。
应尽地主之谊,行观礼,尽道义。倘若对方是歹人非人,便另一番打算。
众人上了山头。将兵器收敛,甲胄外套着一层麻衣。看上去只是精壮的乡农汉子。
走到半山腰处,忽听“窸窸窣窣”声响。幽兰道:“鬼鬼祟祟!”甩出鞭子,朝林中深处一缠,再一回拉。
只听“啊”一声惨叫。一名山匪的脚腕,被鞭子缠住,强拉回来,摔在张梦跟前。
关不余、周一龙上前一步,一脚踩在山匪上。山匪“哎呦”一声,是起不来了。
张梦见此人浑身戾气,面容陌生,显非良农百姓。定是山中土匪,在此盯梢的。说道:“绑了!”关不余取出麻绳,三下五除二将山匪捆好。交由一捕快扛着。
张梦加紧步伐,知晓“观礼”怕不止自己一方。但沿路山道并无人迹,心想:“此山怕有好几处上山、下山要道。不知对方来人多少?我这些儿好汉自不怕任何山匪。但此行是为观礼,尽量避免拼杀为上。”
山腰之上,接近山顶处,有一片空白地处。此地视野辽阔,草木茂盛,风景甚美。但风大雾大雷声更大。
大有御风化龙的气势。空地上人影不少。
张梦朝左侧看去,那一片地约莫站着百十号人。
移开目光,在更远处的崖边。
两道人影相隔七八丈,各坐一方,背对众人。全身焦黑,已奄奄一息,摇摇欲坠。
张梦心想:“呀,原来渡劫者是两人,难怪雷劫密集。”旋即一阵奇怪,心想:“这二修士同时渡劫,倒也有意思得紧。渡劫并非儿戏,一般而言,该是一人渡劫,一人护法,互帮互助。但二人同时渡劫,岂不成了‘共赴黄泉’?不妥,不妥,修行不易,但愿二人能渡过此劫。”
回头看向那百十号人。观察其衣着,一大片均是寻常山匪。神色凶戾,外强中干。最前方有几人衣着显着不同,也是一派土匪风气,但更为豪横,地位更高。
显然是“当家”之流。
山海县靠山靠海,山中滋匪祸。山匪着实不少。
一鹰钩鼻,光头顶,嘴上蓄二小胡的男子行出,拱手笑道:“这位便是新来县令了罢!久仰久仰,听说张县令是新科探花,不知来到咱这小地方,可住得习惯?水土服否?”
旋即一拍胸膛,再道:“改日里,你来寻老哥哥我。咱这儿山路十八绕,圈圈上青天。老哥哥带你瞧个痛快!”
此人外号“座山雕”,是山海县老山匪。山海县县令换了几轮。座山雕一直威风,全没把县令当回事。
实际上。除山海县上任县令“刘大肠”外。历代山海县县令,都是从上任干到横死。绝无升迁可能。
且大多死得憋屈,死得凄惨。邪修、蛇王帮、山匪三座大山,压得人难以喘气。
座山雕座下三当家,嬉笑说道:“咱们山鹰寨娘们多。县令若是瞧上谁,与哥哥几人说说,当做见面礼,送你也是无妨!您在城里,可寻不到这等美人。”
山匪众人一阵嬉笑。意在贬低张梦,只配食他等剩饭,捡他等破鞋。
张梦道:“要说尽地主之谊。倒该是我的职责,我看啊,那什么山路弯弯绕绕,我走不习惯,不如我在县里设宴,让各位来县里坐坐如何?本县财力虽不说多雄浑,但诸位若是愿意来。且放宽心,来多少招待多少,一个不漏,自不会失了礼数。”
幽兰笑道:“老爷,我瞧他们是走惯了弯弯绕绕山里路。在咱们那的石板路上,反是走不了了。否则左一扭,右一扭……”
捕快王小果道:“活像个骚寡妇。”众人齐齐大笑。
座山雕眉头一皱。没能讨到便宜,眼神冷冽,死死盯着张梦。
三当家附耳说道:“老大,不如就在这儿,把他们擒下。我瞧那一漂亮娘们水灵得尽,可不是咱们那些娘们能比的。”
四当家是一矮胖子。但更为聪明谨慎:“老大,万万不可。大家伙来的急,没带够人手。这县令弄垮了蛇王帮,想来有点本事。先行撤退为上!”
三当家恼道:“撤退?岂不说俺们怕了?”二当家插话道:“我同意老四。双方人手相当。即便胜利也损失惨重。反正他们跑不了,日后慢慢玩。”
座山雕望向仙人。忽听“轰隆”一声,有一记雷霆劈下。两人全身焦黑,身子轻飘飘。宛若便要倒地不醒。
他心想:“这两修士是活不成了。与其在此干耗,不如回山寨去。”说道:“县老爷,后会有期。改日上山饮酒,莫忘记带上那漂亮娘们!大家伙和和气气,把财发喽。”
一挥手,众山匪从另一处山道下山。关不余拔出钢刀,就要杀去。张梦伸手一拦,浑不在意:“跳梁小丑,日后再抽手收拾他。当下以仙人渡劫为上。”
众山匪狠话说得畅快,足底生风,溜得更是迅速。不消片刻便没了影子。
忽又听一声轰鸣。一道碗口粗细的雷蛇劈下,一修士的右手齐根断裂,伤口顷刻烧焦。
又一道雷声响起。雷蛇咬向那人左腿。血肉之躯,怎敢与雷公相抗。也便断了。
张梦心神震颤,第一次见识天劫威力。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任你多惊才绝艳,也只能在天劫下摇摇欲坠。
仙路的坎坷,可见一斑。
幽兰道:“老爷,这……”她想到老爷、剑清、自己,都已踏上仙途。总有亲临天劫之时。不禁忧心忡忡。
张梦轻拍幽兰后背,以做安抚。
关不余感慨道:“都说仙家好,仙家苦楚,又有谁人知。往前是雷劫,往后是衰竭。要我说啊,天底下官老爷最舒服。”
张梦轻笑道:“天子家奴,又何谈舒服。世间尽疾苦,世间尽艰难。唯迎难而上,方可破除心中迷惘。”
听得此话。关不余、幽兰心结忽解,觉察到张梦身上的洒脱从容。
他日他亲面天劫,亦会如此淡然。幽兰心道:“老爷不怕,我也不怕。”
那断腿断手的修士忽笑道:“哈哈哈,好小子,说得忒对,……”但还欲再说,一道天劫忽的劈下。
那修士被轰飞,摔在了悬崖下,一口气散了,再也活不成了。浑身焦黑,这便死在天劫下。
雄心壮志,抵不过雷劫残酷。
天上雷劫酝酿,张梦忽想到什么,掏出一枚福源铜币,朝幸存修士掷去。
福源铜币焕发金光。本酝酿的雷劫忽的散去。
随后,雷劫重新酝酿。铜币的光晕又一焕发,雷劫还未成形,又即散去。
如此反复。
但铜币金光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散去。雷劫重新孕育成形,已比先前弱上许多。
又劈下三四道,那人强吊着一口气。终究是扛过去了。
乌云散去,雷蕴消失。那人吐一口浊血,昏厥过去。张梦心道:“福源铜币,可御天雷。难怪被修士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