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可是无处可去?”
秦琅一眼就认出了李秋言,他当日对李秋言曾有一丝遐思,可惜李秋言乃是宸王的女人。
宸王太监的事出来后,他决定投入二皇子麾下却不得其法。
好不容易抄了十多天书加上身上的银子凑足了聘礼。
正欲与二皇子岳家旁系结亲,结果一夕改天换日,好不容易拉上的关系成了他避之不及的存在。
好在牢中人满为患,他这样的小人物受到牵连进去,没几天便赶了出来,牢中那几日他有心套话下,那几个狱卒大概是闲得无聊倒也告知了他形式。
二皇子与五皇子相继兵变,岂料当今陛下棋高一筹。
秦琅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接受。
当今女主天下,倒施逆行,他空有一腔报国志竟无处可去,秦琅暗暗叹息,实则是怕镇北王想起他投靠二皇子的事。
沈家女仗着沈家手握兵权登临高位天下皆知。
他不期而然想起牢里听过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沈老将军曾有一个沧海遗珠,名字叫李秋言。
李秋言不知秦琅想法,她希冀的看向秦琅眉眼不知所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夫君他…”
她仅仅入狱了几天,一切都天翻地覆。
犹记得她未入狱之时,慕容炎对她难得的柔情似水,她不愿相信等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是笑话,更不愿相信她输给了嫡姐。
至于牢中无人打点,一定是夫君欲为她讨个公道忘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过路的看女人一副心碎欲绝的样子,不由拿鄙视的眼神看向秦琅。
难道说这是一个负心汉?
金陵城自古以来就繁华,当今女帝更大荣名为大周,立号为昭武帝。
百姓们胆子大的很,发现新朝士兵们令行禁止后,第一天便试探的出来溜达。
如今已是第三天,街道上多了不少沿街叫卖的小贩。
各家婆娘凑一起正看两人热闹,忽然远远的传来一声。“午门又要有大贪官斩首了!”
顷刻间百姓们作鸟兽散,快的秦琅和李秋言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午门附近人声鼎沸,往日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面色颓然,判斩首的大多是能当家做主的男人。
家眷们受家主牵连流放千里,倒也罪不至死。
随后一声令下,午时已到,斩!
有人绝望不甘之下高喝道。“一介妇人逆施倒行不容于世!世道将乱!世道将乱!”
百姓们议论纷纷,想起告示牌子上贴出来这帮人的证词,什么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买卖官职多不胜数。
谋逆是其中最平常的罪名。
不知谁忍不住扔出一个新买的鸡蛋。
起了头,别的百姓们也忍不住扔出萝卜白菜之类的新鲜蔬菜,左右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三年,他们今天就放纵一回。
别管男女,新帝做的再差,也绝对没有这帮贪官差了。
其中李尚书在其中衣衫褴褛毫不起眼。
“小姐!你终于出来了!”李秋言和秦琅不知为何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沉郁,他们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离了午门,丫鬟小荷连忙迎了上去。
她与李秋言相依为命多年。
当日抄家先抄的宸王府,别院丫鬟仆从们都得了消息,搜刮了包袱要跑。
小荷见状不妙,从李秋言首饰里挑出一些好存放的财物,毫不犹豫的从别院围墙爬了出去。
她出去时正撞见巷口来赤甲兵,一个个冷着脸很是吓人。
一番行动有惊无险,出来后她开了一间客栈房间,在顺天府附近等着李秋言。
每次有人午门斩首都会过来看看,免不了一阵提心吊胆。
“小荷!”李秋言连忙握住她的手,丝毫未提此前根本没想起过小荷。
秦琅不易察觉的看了一眼小荷头上的首饰打扮。
三人汇合之后决定去秦琅老家,在李秋言看来沈琼得了上风,定不会放过她。
三人走水路离了金陵。
沈琼这边倒是记得李秋言,可惜不是李秋言想要的重视,不过是闲暇无事提一嘴。
午门血流成河多日未散,朝中大臣都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猴,每日上朝恨不得装成木头杵在大殿中。
可惜沈琼一贯我行我素,她抄了这么多的家为的是调集粮草,征战四方,又怎会容忍朝臣们得过且过的摸鱼呢?
“大真国蛮夷屡屡犯我国边境,朕欲灭其国以儆效尤,众爱卿觉得如何?”
上首帝王尊贵慵懒,一双凤眸不怒自威似笑非笑,昳丽的出尘绝艳,下首却无人敢直视圣颜。
他们觉得如何有用吗?
众朝臣不约而同的跪下高声道。“臣等惶恐!”
在沈琼看来,众朝臣这德行根本就是暗搓搓的反抗,好好好,搞软性反抗是吧?
她巡视四方,目光含威,冷笑一声道。“看来众爱卿与朕是心有灵犀啊。”
“不知哪位爱卿愿请战呢?”
请战?敢情要死的不是你!
朝臣们心下暗骂,面上不显,一个个都气定神闲的一言不发。
沈琼想起那句,满朝文武何以一言不发。
难不成这群老登以为她会爱面子,以为他们不吱声她就没招了?
事实上,不少朝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谋逆之事牵连的文臣多不胜数,如今朝中空虚缺人,在他们看来沈琼刚登基就杀了个血流成河,接下来自然要安抚人心。
接下来沈琼慢悠悠点起了名。
“郑爱卿,听闻你年少时曾发宏图之志!今日朕就给你一个圆梦的机会,如何?”
郑蟠简直感觉日了哗了,他简直想大喝一声竖子小人不足与谋。
这是谋杀!
“臣…”他想着自己是个文臣,正欲推脱就听见上首沈琼不容置疑的拍板定下了。
“郑爱卿一向忠君爱国,想必很乐意为朕效劳。”
不效劳就是不忠君爱国喽?朝臣们对视一眼脸色都木然了不少,你一个皇帝你要不要脸。
沈琼这辈子就没要过脸,兴致勃勃的点着死亡名单,最终有三个主和派没忍住跳出来劝解道。“陛下,大真国乃蛮夷,我们天朝上国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没办法,不跳出来不行,不跳出来他们就要去边疆吃沙子了。
沈琼面上笑意更深,底下沈家军派系的将领见状都暗暗揣摩。
陛下叮嘱他们今日不请战有什么深意?
“很有道理。”上首女声幽幽,接着话锋一转夸赞道。“三位爱卿心怀仁德,朕心甚慰。”
嗯?
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朝臣后背一阵恶寒纷纷跪地大声道。“臣惶恐!”
杀的血流成河上位的昭武帝改吃素了。
这和狗改了吃屎有什么区别?
他们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果然,沈琼下一句就道。“大真蛮夷不堪教化凶残成性,三位爱卿饱读诗书深受孔孟圣人教化,正适合教化那蛮夷。”
“来人啊!封三位爱卿为化蛮先锋,今日就押…上路!”
众朝臣:……就说了哪里不对!
等等,陛下你是不是不小心说了实话?
三个朝臣面色狂变正欲跪下,沈琼身穿凤袍下了凤椅眼神殷切,长叹一声道。“先帝殷殷托付,朕日日殚精竭力…”
殚精竭虑的吃着火锅唱个歌。
接着奏乐接着舞吗?
众朝臣一个个犹如霜打的茄子垂着头根本不敢吱声。
沈琼恍若未觉,接着道。“先帝重托不敢放松分毫,如今有三位爱卿为朕分忧,可见还是忠君爱国之栋梁多。”
三个人脸色难看犹如赶鸭子上架的三只鸭子一样无助,左右环顾,同僚们看头顶看地面就是不看他们仨。
冷风瑟瑟。
沈琼尤嫌不够,她奋斗六年登上帝位是为了当领导的,不是为了领导吃菜,手底下朝臣转桌的。
敢拆她的台,都送去边疆吃沙子。
“来人,给三位爱卿备最好的马!”
赤甲军乃是沈琼手下精锐,她上位后成了皇城禁军,此时一声令下,左右拖着三个主和派就往外拽。
三个朝臣顾不得体统,有的徒劳无功的抓地面,有的抱着柱子不放,还有的正扒着门槛。“陛下三思!”
亚麻得,一碗断头饭都不给吃吗?
“你三人不舍之心朕知晓,可为国效力何必依依惜别,无需再言语了!”
话音落下禁卫军两两一组将三人活活的抬出殿中,宫门外三匹快马已备好,谨遵皇命即刻启程。
有了杀鸡儆猴的鸡,大殿噤若寒蝉。
三人抱柱子扒门槛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朝臣们心下暗暗叹息,沈家女怎生的这般凶残。
打吧,他们又不敢拦。
回头这位女帝挨了大真收拾就老实了。
君不见前朝先皇刚上位时也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昭武一年春,女帝任沈家军沈华为继北王兼镇北将军,同年,女帝御驾亲征。
次年七月,金陵鱼米肥,大周大军得胜而归大破大真皇庭。
大周朝皇家少数民族艺术团初定。
昭武三年,女帝梦中得见菜品金玉满堂惊为仙肴,遂发兵周边列国寻一奇物。
地瓜—
昭武五年,大周国相继灭了周边列国大力发展造船业,次年春攻打倭国,自此倭国皇室成为大周国皇家少数民族艺术团的一员。
昭武八年,女帝梦中得仙人授,言:朕之领土,天之极也!后几年,大周国以战船先后攻下海外多个国家,国内先后传入数个海外植物,例如辣椒土豆地瓜棉花。
昭武十六年,天下一统,女帝推行书同文车同轨尺同度等规则,史称昭武盛世。
朝臣们等了十六年,本以为女帝最终会成为他们主和派的形状,哪知道第一年便有女子站上朝堂。
最初是各家贵女为救父的无奈之举。
时间久了朝堂上女臣数量变多,互相制衡之下成为政敌,即便是同一家族,女子也多为家族所不容,为抗衡老牌朝臣无奈以性别为一党派。
女帝轻轻松松将各家父女分化,同为女子却难以对女帝责怪一丝。
若非沈琼为世人所不为,为她们开启女子也能科举治世的天下,她们还困于后宅的方寸之间,身为浮萍。
沈琼并不在意朝臣的想法,她的兴致勃勃从来基于有趣,从未当过皇帝,所以她当上皇帝统一天下。
同样对女子来说,她不过轻飘飘的落下一个感兴趣的火种,剩下的都是后来者前仆后继挣下的地位。
有时候她觉得有意思的是。
世人多以坚强形容大丈夫,实则女子更具有韧性,例如她,例如她们。
郑曦月一身官服坐在石凳上,御花园里春风拂面鸟雀清脆,阵阵花香传来,她撂下一子落到棋盘上。
不知为何想起十多年前,那年金陵城下了好大的雪,天地白茫茫间,殿前的白玉阶血流成河。
红与白衬托的极为凄厉,刺目。
她曾与尚为闺阁之女的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的沈琼矜贵惊艳,一双凤眸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美的富有生命力攻击性。
或许同为闺阁女子,她们那一瞬间的复杂不是嫉妒,而是羡慕。
羡慕她有资格肆意妄为,有家室护佑她生机勃勃。
后来沈琼嫁与那个禁忌的名字,她也曾见过一面,那个沈琼满眼情意,再没有初见的傲然昳丽。
“陛下对他…”
大概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最近几年陛下征战八荒居多,新入朝堂的男性官员们未见识过陛下的雷霆手段,金陵城近日流传出小道消息。
言当今陛下对前朝宸王旧情难忘。
夺位也是为了报复。
沈琼挑了挑眉梢,一双凤眸注视着对面臣子的如花容颜,不得不说,她开启女子入朝堂的大部分原因或许是。
那一张张各有千秋的芙蓉面,看一眼能舒心一天。
哪像顾阁老那帮老菜帮子,时不时的出来碍她的眼,还给她添堵。
沈琼怎会不知,有人私底下称她为暴君。
她冷笑了一声道。“男子总是喜欢用她对我有情来安慰自己,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女子的弱点。”
“朕对他,是成王败寇。”
郑曦月心下巨震,忍不住看向沈琼那双含着笑意的凤眸,一如既往的无情莫测。
天下供养,统御四海八荒。
沈琼想想现代的那些登基为帝永享孤独的文字就忍不住嗤笑,人们总喜欢想象强者会受到感情上的惩罚。
因为他们对强者是无能为力的。
事实上,那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
再次得到李秋言的消息是昭武十七年。
沈琼册封沈华的嫡长女为太女,大赦天下之余与民同欢,皇族少数民族艺术团的各国战败皇帝们下场表演,金陵城外的河里映出流光溢彩。
十七年来李秋言日日诅咒,诅咒大周朝逆行倒施必将灭亡,女子为帝天地不容。
前几年她尚能听到附和的言论,到了后几年即便是小荷都忍不住反驳。“小姐,其实作为大周百姓也挺好的。”
小荷是穷苦人家出身,金陵城身为前朝的皇城,皇城根底下的百姓都免不了卖儿卖女吃糠咽菜。
她记得那年天灾,江南发大水,流民一路向南迁移,官老爷没人管,不少金陵城附近的村庄都遭了劫匪。
爹娘为了给她求条生路,把她卖到宸王府做个丫鬟。
她不恨爹娘。
可要说恨那伙土匪,小荷扪心自问她要是流民,当官的不管,落草为寇也是无奈之举。
前朝是真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周短短几年就有了改变,当今陛下征战四方充盈国库,新朝初建这几年竟都没有前朝一年的税重。
随着海外传回来的作物,连这种离金陵城五百里外的村子都吃得饱了。
李秋言独自一人和金陵城城百姓的热闹格格不入,当日的李秋言容颜秀美,如今的她刚年过四十便如一六十的老妪。
行如枯木,满面风霜,脸颊上的纹路似老树皮一样粗糙。
当年和秦琅回到老家,第一年有小荷带出来的细软在小县城落了脚,她们主仆二人寻了个小宅子做刺绣维持生活。
第二年不知怎么惹来恶霸,无奈之下李秋言委身英雄救美的秦琅。
秦琅的寡母有意磋磨之下,很快李秋言带来的嫁妆就成了秦家的,两人去县城时听说路上行人议论纷纷说上面允了立女户。
小荷劝她上告官府,将嫁妆要回来立个女户两人相依为命。
总比日日伺候全家还要受婆母磋磨的强。
李秋言习惯了依附男人,一想到踏出舒适圈心下恐惧,断然的拒绝了。“女子怎能独自生活?不成体统!”
小荷失望之下离开了。
她是前朝的卖身契,现官府不认。
即便是秦家想报官也没用。
刚开始李秋言是怨的,她们主仆多年小荷竟不念情分,留她一人在秦家这个火坑。
秦琅生怕女帝想起他来,不敢科举不敢办学堂,日日颓废靠着李秋言和寡母养家。
直到昭武十七年,李秋言听说沈琼一统天下忽而就忍不下去了,凭什么,同样流着沈家的血脉凭什么她要在泥里烂一辈子。
她冲到衙门告官,告秦琅重婚气死寡母之罪。
青平县县令是个女子,气质儒雅端庄令李秋言自惭形秽,她心下莫名,明明自己也曾是金陵城中有名的贵女。
秦琅这些年出入勾栏等等罪名证据确凿。
青平县令还调查出秦琅与十七年前谋逆的大案有所牵连,意料之外的,她审出当日李秋言遭遇恶霸纠缠其中内情,也是秦琅觊觎李秋言的嫁妆从中作梗。
数罪并罚,秦琅罚判二十年的牢狱之刑。
有生之年怕都难以出来了。
小荷立了女户已成了一家之主,当年在宸王府读书识字过,她成了一家店铺的账房先生,这些年过的还算不错。
宣判当日她来到堂前,看着苍老的李秋言心疼的眼眶泛红。
若非她伺候过小姐,小姐心善教她读书识字,她也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李秋言不愿她见到狼狈的一面,拉不下脸来刺了一句。“你倒是知恩。”
她自认为是冷静聪慧的,她相信她出身庶女也会比金陵贵女们过的好,嫁给宸王之后她更自信宸王会看到她的好。
即便是替身,她也能盖过嫡姐的影响。
李秋言从未想过,最终金陵城大多数没受牵连的贵女都步入了朝堂,少数嫁了人的锦衣玉食相夫教子。
唯有她蹉跎至今。
大周朝百姓安居乐业,想象中对沈琼的批判,战乱四起都没有到来。
甚至那个嫡姐,从始至终眼底都没有过她的存在,如今高坐朝堂俯瞰天下,早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云泥之别。
她与旁人眼中的九五之尊争了一辈子,像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秋言头一次不顾姿态不顾旁人的目光沿着街边走,又哭又笑脸色疯狂。
沙哑的嗓音寂寥又凄凉。
如今想来,她年轻时那一时想要沈家为她前半生波折付出代价的恶念,更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