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道友、黎道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焦黑的深坑里，恭正君硬扛了黎煊一刀之后，竟然还没有死。
他现在满脸血迹，浑身衣袍破破烂烂，但精神依旧矍铄，看来是有某种保命的秘宝，帮他挡下了黎煊的全力一刀。
“黎道友，你我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恩怨，只是因为在下不慎失言，你就要处死在下吗？”
他呐喊着，涕泗横流。
黎煊拖着长长的死来刀一路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站定，那双眸子里蕴着万古不化的冷漠。
微风娑娑，月影高悬。
他单手持着死来，毫不犹豫的把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才慢声细语的问道：“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还请道兄解惑。”
李维恭忙不迭的点头，“黎道友，你问、你请问、你请尽管问。”
黎煊却没有看他，只把目光漫向了空中的那轮明月：“道兄你说，你明明知道妖魔害人，为何还要替妖魔说话？”
硿。
李维恭的脑子里似乎传出了一声沉闷的爆响，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面对黎煊的质问，只能勉强组织着语言回答。
“黎道友，我……我实在不知道你心中为何对妖族有如此之深的成见，但以我看来，这世上并非所有妖族都是恶妖，它们其中也有善妖。”
“比如呢？”
李维恭一时语塞。
在这短短片刻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思索过后，他终是开口言道：“两年前，我也曾在一名人族金丹君手中救下过一头兔妖。”
“当时那头兔妖的修为尚不足金丹境后期，这两年时间，我其实和那兔妖也略有联系，知道它入了一方净土，正在努力修行。”
“那兔妖，从我救下它以后，就曾发誓再不害人、吃人，而且它也做到了。”
“如我问道阁这样引导妖族向善、融进人类的社会，难道不比杀妖强百倍？”
黎煊沉默。
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难道不比杀妖强一百倍？”
这世界上还真有这样蠢人？愚蠢到竟会相信一头妖魔的话？
当然。
如果说出这话的是鱼白薇那只遭瘟的狐狸，黎煊或许会信它三分。
但如果是别的妖魔，他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看着恭正君眼中闪动的信仰光彩，黎煊忽然神秘一笑。
杀人，不如诛心。
“这样吧。”
黎煊果断的收起死来刀，伸出他的臂掌：“不如在下就和道兄打个赌如何？”
“怎么赌？”
李维恭面露警惕。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一找你口中的那只兔妖，看它到底有没有害人。如果它真如道兄所说，克除了妖魔本性，现在正一心修炼，那我便饶过道友一命。”
“如果……”
“那只兔妖只是表面良善，背地里依旧行违背人道之事，那就休怪我下手不留情。”
黎煊眼神一厉：“若如此，我就把它和你一起宰了。”
“没问题。”
让黎煊没有想到的是，李维恭的回答竟然十分痛快：“如果那头兔妖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需要黎道友你动手，我必定血祭体内的经脉灵阵，一死而已。”
“但如果那头兔妖真的一心向善，那就请黎道友收敛杀戮之心，从此请对妖魔族群保留最起码的甄别之心，莫要一概而论。”
“好。”
等黎煊和李维恭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陈平才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他使劲扯了扯衣领，遮住脸上的鞋拔子印，低声唤道：“黎……黎九爷。”
语气里竟有黎煊始料未及的生疏。
“平啊。”
黎煊岂管这家伙生疏不生疏？他可是黎煊花了整整五两银子买来的，生生世世是他的狗腿、是他最亲近的人！
只见黎煊伸出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把他搂进了怀里，使劲的箍了箍，直到陈平脸色涨红，几近窒息，这才不情愿的放开。
“咳咳。”
陈平使劲咳了两声，怯怯的抬起头来与黎煊对视了一瞬，又赶忙垂下了眼帘：“九……九爷，您……您有什么吩咐？”
尽管他心中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必须要认清的一个现实是：他和九爷之间已经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九爷为了他拔刀砍向葛龙阳的时候，他多想站起来与九爷一同作战？
就像在原阳县的时候一样。
那时他们兄弟不论面对何种险境，都敢与之周旋。
从出生一直到刚才那个瞬间，他从未有过如此担心，担心九爷败了，他们俩全都得死在这里。
他心里多么希望九爷能赢，哪怕对手是金丹境大圆满级的至强者！
可是。
当九爷干脆利落的赢下战斗之后，他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几分。
在修炼之路上，九爷走得实在是太快了，像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追得上他的脚步？
他害怕。
害怕从此隐入尘埃，再帮不上九爷一点忙。
“哈哈哈……”
陈平内心纠结如此，而黎煊只是大笑，他像往常一样拍了拍陈平的肩膀，道：“平啊，把心里的事儿都先放下，这天，有我给你撑着呢。”
“你先去不鸣馄饨铺吃碗馄饨，再去澡堂洗个澡，买身衣裳。做完这几件事，再回来矿场等我，我有大事要跟你协商。”
陈平看向九爷的眼睛。
他于是知道，有些东西从来没有变，或许，永远也不会变。
所以他一颗沉重的心终于释然，他嘿嘿一笑，便像个腼腆大男孩一样朝着不鸣馄饨铺的方向走去了。
你腼腆个鸡毛？
黎煊想了想：你这狗腿不会是坠入爱河了吧？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安排好陈平之后，黎煊便又把目光移回恭正君身上，慎重道：“李道兄，你应该有那头兔妖的联系方式吧？”
“那是自然。”
李维恭转瞬之间又恢复了金丹君的风度，他一摊手，便有一簇兔毛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随着他小心翼翼的捻起其中一小缕，轻轻一吹。
呼。
火焰生成，这一缕兔毛眨眼便烧成了云烟。
“黎道友，您先请。”
黎煊目视着这缕云烟倏忽间飘向远方，眸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一抹惊奇。
他当即迈开步伐，施展出「雷破青云」化作一抹疾电追踪而去。
当李维恭目光亦是随着那缕云烟飘远，他的眼中不禁浮现出几分担忧。
“卯兔君，希望你千万不要叫人失望才好。”
微凉的夜风里，响起了这位妖魔问道阁先锋护法的低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