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63年1月2日下午
广东省公安厅一处办公室
陈振忠和方梅正听取刚赶回处里的二科冯科长及一、二、三组侦察员的汇报。
冯春风比陈振忠小不了两岁,一副本地人特有的黝黑形象,精瘦干练,说起话来节奏很快:
“我们从莫之英一入境便盯住了他。莫昨天从罗湖进来后,在宝安县城的宝安旅社住了一晚上,同屋人是一个广州百货公司的采购员,未见有人与他联系,采购员我们也调查了,只是碰巧同屋。
今天一早,莫到宝安火车站乘车,在车站厕所曾与一个人有过交谈,因距离较远,不知其谈话内容,但从表情上看,此人对待莫之英态度比较恭顺,我们认为这人极可能是他的同伙或手下,因此同时纳入跟踪视线。
他们二人乘坐早上7:30的火车前往广州,分别坐在相邻的车厢。下车后两人曾有短暂交流,出站后两人分开走。第三组四人接替第二组继续分别跟踪二人。
莫出站时买了一张今天最晚一班回宝安的火车票,然后乘坐公共汽车到荔湾下车,步行到东亚大酒店开了个房间,但并没有进房间,而是把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寄存在服务台,然后步行到“陶陶居酒家”吃饭。
跟踪莫的两名侦察员,一人留在东亚大酒店,看看谁会来取走手提箱,另一名侦察员继续跟踪莫到“陶陶居”。
莫吃完饭,曾在服务台打了个电话。时值午餐高峰,就餐的人很多,莫趁乱失去踪迹。我刚才到现场看了,应该是趁人多,从后面走廊穿过厨房从后门逃脱的。侦察员怕他察觉,没敢跟太近,加上人多挡住视线,致使目标丢失。
第三组跟踪另一名同伙的两名侦察员,跟随其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内。园内游人稀少,给跟踪造成困难。该名特务在离纪念碑不远的一个石凳下取出一个纸卷时,发现有人跟踪,企图逃跑,被两名侦察员擒获。
被抓时,该特务还挣扎着把纸卷吃进嘴里,企图吞咽销毁,被侦察员王绍吉发觉缴获。纸条上写着“初二晚,海珠大戏院。一组”字样。搜查该被擒特务时,未发现该特务身上携带武器,但发现其衣领内缝有毒药胶囊一颗,应该是其企图嚼碎吞咽纸卷,而来不及服毒自杀,便被侦察员控制擒获。
目前,该名特务已押回厅里,预审科正在审,毒药胶囊已交化验部门化验。他只说自己叫李阿顺,其余拒不开口。汇报完毕。”
陈振忠手里拿着那张小纸条,心里暗自庆幸。他明白,身上藏有剧毒胶囊的特务,要么是特务组织的重要成员,要么是身负重要使命的特务,并且肯定是在编的正宗特务,而不是临时性间谍。那些被胁迫、被收买、被策反而加入特务活动的家伙,一般对特务组织毫无忠诚可言,一旦被发现基本上都束手就擒。真正的特务往往抵抗意志比较坚定,甚至会在紧急关头不惜自绝身亡以保守秘密。
他对冯科长说:“马上通知处里所有人立即到厅里待命;通知各科科长到会议室集合。把你们科田副科长也叫来。”
说罢,拿起桌上的电话:“郭厅长,您在办公室吗?我陈振忠,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边说边从桌上拿过一本广州市长途汽车时刻表翻查着什么。
电话那头:“我在办公室,你上来吧。”
不到十来分钟,各科科长都到了会议室,大家有的正在值班,不值班的也都住在楼后不远的公安厅宿舍。不一会儿,会议室里烟雾腾腾,方梅也跟大家一样,夹着一支烟吞云吐雾。
冯科长问:“田之雄呢?怎么没来?”一个侦察员答道:“打电话去他家了,小欧说他出去取亲戚带来的东西了,一会儿就回。”
陈振忠从楼上下来,匆匆进入会议室,对着大家说道:“同志们,有紧急情况,要马上行动。”
他先问预审科长:“那个李阿顺审得怎么样了?”
预审科长答道:“经过做工作,李阿顺开口了。他交代,这次他们有两个组四个人潜入广州,由香港站行动组副组长莫之英带领。第一组两个人负责制造爆炸事件,原定目标是昨天的春节团拜会,后不知何故临时更改目标。李阿顺去黄花岗,就是奉莫之英的命令去约定好的情报交换点取一组传来的情报。莫之英与李阿顺两人是第二组,负责与潜伏的内线接头,莫负责接头,李负责警戒,接头人是谁,他说他也不清楚。”
陈振忠:“好,同志们,我简单通报一下:台湾“国防部情报局”香港站派遣敌特四名分为两组潜入广州,企图进行破坏活动。目前第二组一名特务被我抓获,另一名为香港站行动组副组长莫之英,也就是此次行动的前敌指挥,从”陶陶居”酒家失去踪迹在逃;根据我们缴获的纸条内容及被擒特务口供,敌人的第一组共两人企图今晚在海珠大戏院制造爆炸事件。我刚刚查了,今晚7:30在海珠大戏院有红线女演出全本《昭君出塞》,观众爆满,一票难求,戏院又地处闹市,得手后易于逃脱,敌人一定是看准了这些特点,才把这里确定为爆炸目标的。”
他看了眼手表,又接着说:“敌人的阴谋一旦得逞,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离晚上的演出还有四小时二十分钟,刚才我已经向厅领导汇报了,郭副厅长指示,立即追捕敌特莫之英并迅速挫败敌人的爆炸图谋,抓捕实施爆破的特务,确保演出正常进行;同时还协调了卫戍区领导,调一个排的战士和一个工兵班支援我们。下面布置任务:
第一、由一科立即通知各机场、车站、码头公安机关,协查化名莫正恒的莫之英;
第二、由二科全部着便装,带李阿顺到戏院外认人,发现企图实施爆炸的敌特立即抓捕;另外,冯科长,那一个排的卫戍区战士交你统一指挥,负责海珠大戏院外围警戒;
第三、由三科负责海珠大戏院内部的现场警戒,并在下午五点前带领工兵班对大戏院进行彻底排爆检查,检查结束后封锁戏院。对所有进入戏院的人员,包括戏院工作人员、演出人员、后台工作人员、观众等等进行逐一检查;
第四、四科再审一下李阿顺,让他具体描述出那两个负责爆破特务的体貌特征,绘成画像,立即发给今晚去大戏院执行任务的同志,记住,人手一份。”
说罢,看了一眼方梅。
方梅补充道:“办公室从敌伪档案里放大翻印莫之英的照片,交给各科。另外,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以防误伤群众。”
陈振忠提高嗓门:“大家听明白了吗?还有谁不清楚的?”
各科长同声回答:“明白!”
陈振忠正色:“好!下午五点之前我的指挥位置在办公室,五点以后我去大戏院,处里有方副处长坐镇,有情况随时汇报!立即出发!”
椅子一阵乱响,各科长急匆匆离去。
陈振忠收起文件夹,若有所思地走出会议室。从走廊这头他就看见有个人在他办公室门口等他,是田之雄。
陈振忠进屋后把办公室门掩好,“莫之英跟你联系了?情况你都清楚吗?”
田之雄把手里的手提箱放在办公桌上:“是的,三组的侦察员跟我说了情况。两个小时前莫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在广州,有急事马上坐飞机去北京,过两天回来跟我见面。”
陈振忠意味深长地说:“莫之英还真有两下子,嗅觉灵敏,行动迅速,感觉到危险后果断中断接头任务,撤退前还头脑清醒地布置疑阵。他到广州后马上买好了回程车票,也是一举两得;如果任务顺利,他可乘车从容返回;如果出现意外,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迅速撤退,而他这张回程车票就成为迷惑公安部门的圈套。另外,他在酒店订好房间却不入住,又把箱子留在酒店服务台,势必分散我们调查的精力。还有,他给你打电话却不见面,而说马上坐飞机去北京,这也是疑阵,让你信也是不信也不是,目的都是掩护他脱身。”
陈振忠挥了挥手:“他之所以迅速出逃,应该不是发现侦察员跟上他了,而是因为他与李阿顺约好在“陶陶居”见面,李一直没有出现,让他感觉事情不妙,而他要想迅速逃回香港,就必先到宝安,再想办法偷渡出境或用另外的身份通过罗湖检查站。我判断,他不会去坐火车,因为火车班次少,而且车上有乘警,一旦踪迹被发现,从火车上很难逃脱。一般人正常的考虑,想快些逃脱会选择速度较快的交通工具,莫之英恰恰就把宝押在这个思维误区上。相对于火车,长途汽车班次多,几乎不用等车。我查了,春节期间还有加班车,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就有一趟开往宝安方向的长途客车,这样,他实际到达宝安的时间其实更快。他的难度在于如何通过边境检查站,考虑到他是宝安本地人,地理情况非常熟悉,如果提前下车步行潜入边境地区也不是太难,而且他应该还有备用的身份证件。刚才让办公室把以前档案中莫的照片翻印发下去了,宝安县公安局应该很快会看到。”
陈振忠踱着步计算着:“按他从陶陶居出逃的时间计算,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开往宝安的长途车上了。”他突然转身,紧盯着田之雄的眼睛:“你带一个人马上开上处里那辆新吉普,先到长途车站,查清最近开出的两班长途车号,然后以最快速度追上他。我通知宝安公安局配合你。剩下的事情我来料理!”
田之雄立正挺胸向陈振忠庄重地敬了个礼:“是!”好一会儿才放下手,转身离去。
陈振忠一直望着田之雄的背影转过走廊,才向楼上郭曼国办公室走去。
郭曼国正在和王厅长打电话,汇报晚上的行动安排,说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对陈振忠说:“厅长完全同意我们对今晚行动的布置,但他晚上要在省里开会,赶不回来,由我全权指挥。过一会儿,你去现场指挥,我在厅里坐镇,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是!郭厅长,我觉得莫之英已经在前往宝安的长途客车上了。”
“哦,嗯,追过去了吗?”
“我已经让田之雄开车追过去了。”
“很好!”
陈振忠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心里反复考虑着今晚的行动,检查看是否有什么漏洞没有。想了好一会儿,思绪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进来的是冯春风。
“处长,莫之英在陶陶居酒家打的电话查到了,电话是打给田之雄家里的!”
“哦,他跟我说了。”
“还有,刚才在东亚大酒店蹲守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莫之英放在服务台的手提箱有人取走了。”
“什么人?”
“也是田之雄!”
“什么?”
“田之雄怎么会认识莫之英?他有重大嫌疑!”
“可我半小时前已经派田之雄开车去追捕莫之英了!”
“啊……!”冯科长大惊失色。
“马上联系宝安县公安局!另外,再派两名侦察员跟上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