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手艺人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了,常年的劳作和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篆刻出了深深的纹路,从头到脚,无一处被放过了。
老爷子看起来有些忧虑,但见了谢小桃,还是努力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来:“小妮子,手软软的哩,爷爷去给你找个手套,别弄伤了。”
做雕刻是个苦活,可不是小孩子这嫩嫩的手掌能做的,一不小心就容易磨出个血泡来,他都不舍得让自己家里的小孩去干这个,也不知道谢小桃的父母怎么想的。
老爷子也不知道脑补了啥,看谢小桃的眼神可温和了,不但给拿了小手套过来,还特地拿了适合小孩子的手握的小锤锤什么的。
等到开始教导的时候,也主要在教庄梦锦,毕竟哪有让小孩子干苦活的,主要部分当然是要大人来干。
就是老爷子脸上总是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忧虑感,看着就好像是在担心什么似的。
庄梦锦艰难的在旁边拿凿子,在那里凿出面具轮廓的时候,谢小桃就搬着小板凳,小屁股一挪一挪的,不停的往老爷子这边挪,等挪过来之后,就声音小小的问。
“爷爷,你是在不开心吗?”
老爷子并不是不开心而是在焦虑,年轻一些的人是真的不太在乎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因而支持梅三阳。
但他们这些老东西不是,年纪越大的对于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其实越敬畏,他们愿意支持梅三阳,不过是因为傩戏的生态环境不太好,因为赚不到足够的钱,年轻人不爱学,虽然国家在努力扶持了,给了不少演出的机会,但小众的东西就是小众,一时半会儿很难扶起来。
而且国家能给的,也就那么几个大型演出的机会,只有更多的人对傩戏感兴趣,到本地来玩,来看,本地的演出才会频繁一些才能养家糊口。
他们这些老东西是为了自己能多赚一点,也是为了下一代人能多赚一点,从而有更多的人来学习这些东西、传承下去,才愿意支持梅三阳的。
他们骨子里还是会有担心,担心真的如同梅三春说的那样,有女人学了脸子,所有人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所以他一边应下来帮忙教来这边的嘉宾,一边心里惴惴不安的生怕出事。
谢小桃问了老头也不会说的,一来是节目还在拍呢,他说的那些东西播出去之后,不仅仅是容易让看到节目的人观感不好,还容易动摇他们本地人的想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老头只是道:“我想起我有个孙女对傩戏很感兴趣,也是想过要跟我学做脸子的……”
“但那时候老头人倔呀,不肯教她。”
“后来呢?”
“后来我孙女出去上大学了,在外面找了个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她要是知道我肯教给妮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生气。”
老爷子摇摇头,也确实是在此刻想起了自己的孙女的。
小崽很认真的道:“那她要是还想学的话,你还会教吗?”
老头没有正面回答,只憨憨笑着道:“我孙女现在的工作赚钱的很,哪里还看得上做脸子哦。”
谢小桃觉得不然:“她要是喜欢,就肯定还想做的。”
老头就只是笑,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很努力在那里凿凿凿的庄梦锦,兴许是有些这方面的天赋的,凿坏了三四块木头之后,竟真让她搞出一个勉强能看得胚子了,起码能看出是人脸的形状了。
她高兴的紧,拿着这个胚子就要去跟谢小桃炫耀:“快看!”
庄梦锦捧着那张光有大概轮廓,五官都还没有做好的粗胚,看起来比拿了影后还开心,然而这炫耀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就当她拿着胚子,递给谢小桃,想要让谢小桃先看看,然后再拿给老头检查的时候,那张已经成型了的粗胚,突然裂开了。
白杨木会被选中拿来做傩面,其中一条原因,就是因为它不容易开裂,只要你对待它不是过分粗暴,粗胚坏掉往往只会是因为雕错了之类的。
而且就算因为太过粗暴导致木头裂开了,也不会像眼前这个裂法。
只勉强有了一个面部轮廓,但并未作出五官的胚子,在庄梦锦愉悦的声音当中缓缓的裂开,一道一道缝隙,无声的出现在了面具的表面,细细数来正好五道,横七竖八在面具上,看着宛如一张扭曲的脸。
心中本就隐约带着不安的老头,刹那间脸色大变,耳边又回响起了梅三春充满怨恨的声音。
“你们这些人,不敬神明不敬祖宗,竟然让女人来做脸子!迟早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老祖宗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亵渎神明,亵渎一切的人的!想想上一个不敬神明的人是什么下场吧!”
难不成……难不成真的是老祖宗怪罪他了?!
怪罪他教女人做脸子……
老头一时间脸色青白,仿佛见了鬼一样。
而庄梦锦,她哪里懂这些,只以为自己的操作步骤出了问题,还在那里问老头呢:“是我刚才哪里做的不对吗?我好像是按照您教的那个步骤来做的呀!怎么会坏了呢……”
老头的嘴皮子哆哆嗦嗦的,好几次想要说话,都没能说出来,他很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从小到大的教育,和刻在他骨子里的敬畏,让他此刻已经慌乱到了极点。
那张开裂的面具,在他眼中也仿佛有了自己的表情,正在愤怒的瞪视着他。
随着庄梦锦一遍又一遍,好奇的询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老头彻底崩溃了,他手中的面具重重的跌在了地上,那只雕刻的时候明明很稳当的手,此刻抖的不成样子。
“是警告!这是老祖宗的警告!”
老头一边尖利的哀嚎着,一边扑通跪在了地上,对着那张面具就开始磕头。
“老祖宗莫生我的气!漫天神灵莫生我的气!不教了,我不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