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乱军
此刻，刘瓛拿着一份报纸，焦头烂额！
他终于明白了，前几天张山风杀入杀出的原因了！
各大卫所的将领，此刻也没有去帅帐议事。
他们神情冷漠的，在各自军营中坐镇，对一应军中“造谣者”，进行了严格审查。
最近，一份关于南方诸多卫所的士卒，被朝廷遣散，军户改为农户，从此可以放下刀剑，分三亩田地的消息，不胫而走。
甚至，军中还传出了多份大明报纸！
上面列举了好几个卫所，替换的进度。
比如辽东的金州卫，山东的威海卫，浙江的……
张山风派出心腹，自然不仅仅只是搞一批武器和援兵。
同时，他还让心腹携带了自己的金印和密信，让援军中的面生之人，给大同当地的大明报社，布置了一下任务。
他让大同的报社分社，搞了点小动作。
私自调动地方上的报社分社，除了朱佑樘，也只有张山风能做到了！
搞舆论，搞造势，咱可是专业的！
他特意密令大同报社分部，在报纸上加了点料。
不仅重提废除军籍，军队的募兵制替换世袭制的旧话题。
在报纸中，还详细描述了新兵的各种福利。
新征的士卒，不用屯田，只管训练，俸禄是由兵部将银子，直接通过大明银行，存入个人账户，让将领想贪也贪不到！
甚至，张山风连每个士卒能得到的俸禄，都写得一清二楚，就是要让乱军的士卒，产生强大的失落感，无心恋战！
最关键的是：朝廷已经慢慢的撤掉了很多卫所的士卒，换成了招募的新兵！
于是，原本没有被普通士卒关心的，那一则“废除军户世袭制”的圣旨，私下在各大军营被光速传播，引发热议。
现在，士卒私下里谈论的，不再是打不打应州，而是不当兵了，该做什么的问题。
有人想开一间铁匠铺，累是累一点，但是是个手艺活儿，可以传给儿子；
有人想去家乡的大明学校，趁着年轻，学一下算学，做个账房先生，体面还不用劳累。
最好能考上公务员，那就祖宗保佑了；
有人想回老家，分几亩地，老老实实的种地，过过安稳日子；
有人想继续当兵，多挣一些银子，将来可以在大的府县娶妻生子；
有人想……
最基层的士卒，他们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
他们不懂朝廷的政令，一般就是上头的将领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就像现在，形同造反的围攻张山风，他们也只是因为将领说要打，就跟着打了。
所以，哪怕朝廷已经废除了军户世袭，均分了军田。
他们依旧麻木的，继续被上面的将领勒索，交出大部分屯田所得到的收入。
甚至，被克扣了军饷，也是敢怒不敢言。
前几个月士卒就知道了，朝廷会在三年内，逐步取代现有的卫所士卒，全部采用征集的新兵！
对此，所有士卒，都采取的都是期待和等待的态度。
他们早就已经知道，这道关乎他们命运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了，
但是！
他们还没收到遣散的命令，所以一直都在翘首以盼。
等待的同时，无数人默默的祈祷：别他嘛的三年又三年！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一切照旧。
朝廷方面，政令从制定到实施，整个过程并不是对外公开。
基本上，轮到你了，才会通知你！
这是朝堂故意压制消息的结果。
因为，现在募集的新兵，人数十分少！
很多人对当兵依旧有些抵触，避之尤恐不及。
一般，不是家里穷的不行，没有人愿意放下锄头，去拿刀拼命。
甚至，很多流民宁愿乞讨，都不愿当兵。
乞讨，只是一时的，世袭制下，当兵是世世代代的！
这是太平年代的通病，也是军户地位低下等等，旧的观念在作祟！
另一方面，新兵大多数出身贫寒，面黄肌瘦，身体素质和训练量也跟不上。
目前，还只是个别卫所的替换，属于政令的试验阶段。
事实上，远远没有大明报纸报道的，即将向所有卫所，展开换防工作！
所以，大明官方明确通知了各大卫所，你们安静的等着！
这是以免有些卫所过早撂挑子，造成混乱和防务懈怠。
然而，现在情况变了！
张山风直接将实施替换的卫所曝光，连卫所的名字和人数，都一一列出来了，绝对查有此事！
那就热闹了！
士卒现在都沸腾了，都在想着啥时候轮到自己被新兵替换！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士卒想打仗！
此时，刘瓛恨不得将报纸撕碎！
他这才明白这一张小小的报纸，威力是多么的巨大！
它此刻的作用，比数百门火炮都强！
大明报社的存在，连一众拿笔的文官，甚至是内阁，都不敢招惹。
一招匿名报道，至今仍是所有文官头上的刀。
君不见，户部尚书卧床不起乎？
君不见，内阁轿中扔鞋乎？
此刻，张山风拿着这把纸刀，砍在对面乱军的头上，忙的一众武将是焦头烂额。
笔杀人，字诛心！
一篇简单的报道，就能打碎乱军的军心，让美满的未来，击退士卒死战的决心。
哪怕乱军现在是百万大军，也丝毫提不起战斗力。
乱军现在到处充斥着反战的情绪，连攻城器械的制造进度，都明显被拖慢了。
“你丫的，造撞车，造这么快干嘛，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你嘛，扛木头的，走慢点，慢工出细活，才能活得久，懂？”
“丫的，劳资马上就可以退休了，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惬意生活，才不想拿头去撞对面的子弹，拿命去填护城河！”
“慢点，慢点，再慢点……”
不过，马上可以退休……懂得都懂！
军中，你越是想溜，死得越快！
刚刚，有个傻不拉几的年轻人，仗着是指挥使的亲兵，居然拿着报纸，去询问了指挥使：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被新兵替换？
他想回老家种地了！
结果就是：当场格杀！
原本，还只是士卒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谈，止步于基层士卒之间的私下谈论，不敢过于声张。
甚至，连一些小旗和总旗之类的低级将领，都还不知道这事儿。
居然，有蠢货去问了指挥使！
这事是能让领导知道的吗？
两军对阵，这种乱军心的事情，居然捅到了手掌一军的指挥使面前！
不杀你杀谁呢？
这事儿被知道之后，一查之下，出大事了！
现在乱军很多士卒，都已经出现反战思想了。
他们都在想着怎么保住性命！
他们不想打了！
顿时，乱军高层震怒。
现在，乱军各大阵营都在做一件事——杀鸡儆猴！
这是最为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至于被杀的，是不是始作俑者，其实已经不关键了。
消息在军中传播了好几天，始作俑者已经很难追查了。
不花费大量的精力，根本找不出源头。
问题是：现在还有时间给你慢慢查吗？
没有！
不能立即稳定军心，只有等死！
……
京城，皇宫
烟雾缭绕，仙气飘飘的乾清宫。
盘腿打坐，一身道袍的朱佑樘，拿着同样的报纸，脸上却是冰冷异常。
一旁的何鼎，看出了朱佑樘的神色不对，连忙询问道：“陛下，这报纸可曾有问题吗？”
在他看来，朝廷准备用募兵，逐渐替换卫所士卒的事情，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并没什么不妥。
但是，他忽略了两件事！
第一件：大明报社的内容，是由皇帝和张山风提前阅读，才能被发布。
京城之外，能单方面修改报纸内容的，除了自始至终都在“闭关”的皇帝，只剩下张山风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修改报纸内容呢？
只有一个可能：突发事件！
第二件：张山风既然能改报纸，报道一下废除军籍的事情。
那么，他就不能夹带私货吗？
大明这群文武百官，算到了朱佑樘的耳目。
于是，他们将锦衣卫和监军太监调走的调走，收买的收买，拦截的拦截。
他们也想到了张山风会派人回京求援。
于是，大同外出人员的身份和携带物品，一个个的严加审核！
然而，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份没有任何意义的报纸，却是最明显的求援信！
加密，在大明并不新鲜。
但是，加密还加了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那么，就算将藏有暗语的地方，指给大明的这些文武百官看，他们也看不出所以然。
这份报纸，不仅是乱敌方军心的利刃，还是一份求救信！
得知情况的朱佑樘，如何能不怒呢？
大明太子还在张山风身边，张山风身处险境，不就是朱厚照身处险境吗？
那是他明面上，唯一的儿子！
……
宣府，府衙
巡抚马中锡一脸苦笑的拒绝道：“世昌兄，你何苦为难小弟呢？
贵府的秦王歌姬甚美，小弟虽爱慕，却也不能收！
别说府衙的文书和城外的那些兵马，就是你本人，小弟都不能放任你过去！
没有兵部调令，休想从这里通过一兵一卒！
没有陛下旨意，你一个辽东巡抚，亦不得私自离开辖地。
今日，就当小弟多谢你当年的接济之恩，权且当你没来过。
趁还没被人发觉，且速速回去！
否则，要是让御史知道了你带兵闯宣府，弹劾一下，保管你乌沙不保！
说不得，还有牢狱之灾。
甚至，有灭门之祸！”
一个巡抚，不在自己岗位，带兵跑到别的州府，搁到哪一朝都是要被问责的。
往轻的判，丢官是妥妥的。
往重的怼，扣一个造反的帽子，死全家都可能！
老者并不在意，而是在马中锡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马中锡脸色大变，神色复杂。
最终，思量再三，马中锡凝重的一叹：“唉！”
马中锡无奈的吩咐了亲兵：“放他们过去！
给下面的州县打个招呼，无须阻拦！”
虽然放行，但文书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写的。
一旦留下证据，将来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那名亲兵嘴角抽搐，下面的州县，其实根本不用吩咐。
那些县官就是想拦，那也得阻拦得了啊！
宣府境内的卫所精锐，大多数都配合远征鞑靼去了。
此刻，除了这座宣府主城，能凭借城高墙厚，以及少量守城卫兵，能稍微阻拦一下。
那黑压压的大军，其他小州县根本无力抵挡！
这也是马中锡妥协的地方！
他不是贪图女色，也不是怕了对方的话语，而是对方声势浩大阻拦没有意义。
名将率领的虎狼之师，想拦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