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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低声答道:“回女郎,属下这几日一直守在女郎所说的那座酒楼附近,尚未见那人出现过。”

常岁宁:“那便继续守着。”

听她语气,阿澈不由小声问了句:“女郎断定那人一定会出现吗?”

常岁宁点头:“她一定会。”

从前她还是崇月长公主李尚时,大半时间都是以孪生胞弟李效的身份示人。

在做阿效的日子里,她做了许多事,打了很多仗,成为了大盛的储君,也成为了最招眼的靶子——

生母为皇贵妃,外祖父为朝中右相的二皇子将“李效”视作眼中钉,无一日不想将“李效”这个绊脚石除去。

有皇后做靠山的三皇子自幼便与阿效不对付,对成了储君的“李效”的敌意自然只会有增无减。

这且是明面上最值得一提的敌人,各方利益牵扯复杂,暗下盯着她这个储君的眼睛更是无数。

人总是被推着向前的,想要活命,她便还需将朝堂也当作战场来看待,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有分毫大意马虎。

不打仗时,她多是代替阿效住在玄策府和东宫内,阿效则常年替代她居于崇月长公主府中养病。

但在一些格外需要验明正身的场合下,她便时常也需要与阿效暂时换回身份。二人同在京中时,也总需要相互间传递消息。

碍于那些时刻盯着东宫与玄策府的耳目,她早年便暗中使心腹于城中置买下了一座酒楼,打听各路消息之余,更多的是作为与各处传递消息之用。

那座酒楼她使人接手前,生意极为冷清,可谁知待她的人接手后,一不小心倒将生意越做越红火……

酒楼食客来往不绝,人多眼杂之下,传递消息便需愈发小心,于是她习惯了在与各处的往来信笺上用不同的暗号图案来区分替代,不单外人看不出端倪,各处也只认自己的暗号,而相互之间不清楚其它数十种暗号所示,由此便保证了消息传递的隐秘性。

那日她在长公主府内留下的图案,便是从前与长公主府传递消息时惯用的——而长公主府内唯一被指定去往酒楼传取消息之人,正是玉屑。

故而玉屑深知,见此暗号,便如同见她。

女扮男装并非易事,尤其一开始她还很生疏,她一个人做不到瞒住所有人,于是她需要有人替她掩护,与她配合——

玉屑便是最初由明后挑选出的与她一同守住这个惊天秘密的女使。

从她开始扮作阿效的第一天起,玉屑就清楚地知道这个秘密。

让自己变成阿效的日子里,玉屑陪着她一点点从生疏到熟练,由忐忑不安变得从容坦然。

曾经她将玉屑视作除阿增之外最忠心最亲近的人。

当然,眼下她之所以断定玉屑会凭借那个暗号寻来,自然不会是因为相信对方的所谓忠心——

忠心会消失,但做了背主杀主这等亏心事、又需为自己守住这个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的心虚与畏惧却注定会一直深埋心底。

即便玉屑没疯到会凭一个暗号便断定她还活着,但一定会生出诸多不安揣测。

这些揣测不可能被压制住,它只会在心虚之人心中愈演愈烈,使其时刻煎熬恐惧,直到亲手推开那扇名为印证的门——

故而她笃信玉屑一定会寻来,迟早而已。

她要做的事有很多,并不着急这一件,该着急的是心中只能时时刻刻念着这一件事的玉屑。

……

常岁宁回府的次日,姚夏便领着一群此前在大云寺里被常岁宁折服过的小娘子登了常家大门。

姚夏一见常岁宁,便黏了上来,日常抱住常岁宁一只手臂,便道:“常姐姐如今去了国子监读书,果真是不同了,现下身上又多了书香气呢!”

这样的常姐姐,谁能不着迷呢?

常岁安刚来到园中,便见花团锦簇中,那笑容痴迷的圆脸少女正无比陶醉地抱着自家妹妹的手臂。

其余那些衣着鲜丽的女孩子们也围上去,七嘴八舌地与她妹妹问东问西,眼睛一个个都晶亮亮的。

常岁安脚步一顿,大为皱眉:“……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怎一个个都这般缠着宁宁?”

剑童也皱了下眉。

白管事说府中来了好些各府的小娘子,皆是未曾定亲的,便暗示他领着自家已值婚嫁之龄的郎君来偶遇一番,若能遇到个相互有眼缘的,不就省事了么。

听了这过于随便的话,剑童不禁于心底感慨,不愧是常家,便连郎君的亲事都要讲求图省事。

而郎君此刻的反应显然过于省事了。

很明显,郎君眼中并无什么小娘子在,不过是将人分为了“我妹妹”和“缠着我妹妹的那些人”——

“阿兄?”

常岁宁向来眼尖耳明,已瞧见了不远处花木后的常岁安。

常岁安便只好上前去。

随着少年郎走来行礼,纷纷还礼的女孩子们悄悄投去好奇的目光——这便是常娘子的兄长?

这些或明或暗的注视让常岁安颇觉不自在,赶忙道:“宁宁,我还有事要忙,便不打搅你们赏花了。”

常岁宁点头。

常岁安离去前,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双依旧牢牢挽着自家妹妹的手臂,及那手臂的主人——

姚夏也看向他,四目相触间,常岁安暗暗记下了此人。

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两日,他还想和妹妹说说话呢,结果来了这么一群和他抢妹妹的人——而此人看着就像领头的那一个。

“常娘子家的阿兄生得真是威武不凡……”

“不愧是将门子弟。”

“上回在大云寺只远远见过一面,今日离得近了才看清……常郎君与常娘子倒是同样的好看。”

待常岁安走后,一群性情活泼的女孩子们便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

她们自然知晓常家兄妹并不是真正有血缘的兄妹,二人生得也并不相似,常娘子娇丽清艳,是精雕细琢的漂亮,常郎君则是威武健朗,为一种大刀阔斧的俊朗。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夸赞间,有人轻捅了捅姚夏:“阿夏,你怎么不说话的?”

这个时候,怎能少得了这好色之徒的发言?

被点了名的姚夏回忆着评价道:“常家阿兄眼睛可真大,叫我委实羡慕。”

她刚想打量时,只见对方盯向了她,她一时不明所以,只看到那双大眼睛了,正感慨怎有人的眼睛能生得这样大时,还未及去细看其它,对方便已经走了。

她只好奇一件事,拥有这样一双大眼睛,看东西时能看的更多更清楚吗?若能借给她来看漂亮小娘子,想来才不算辜负上天厚赐。

这念头转瞬即逝,姚夏很快将重心放回到常岁宁身上:“常姐姐,再和我们说说国子监里的事吧?”

常岁宁想到自己每日习武读书,钓鱼吃鱼的画面,一时不知该从何讲起才能添些趣味。

而从言辞上增加趣味,至多只是浅表——

待她熟悉了环境后,便该考虑切切实实地去做些有趣之事了。

……

待姚夏离开常府,天色已近暗下。

这贪得无厌之举,叫常岁安品出了些许其与乔玉柏相似之处,由此对姚夏的印象更深了几分。

独占了常家姐姐一整日的姚夏心情却是颇好,在家门前下了马车,就连脚步都是格外轻快的。

姚夏边与女使说话,边往家中走去,行至前院时,恰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姚翼。

“大伯父。”

“是阿夏啊。”姚翼似随口问起:“这是去哪里了?”

姚夏心满意足地笑着道:“在常大将军府上待了一整日。”

姚翼恍然:“是去寻常家娘子了?”

“是,常姐姐如今去了国子监读书,好不容易能见一面呢。”

姚翼意外难当:“去了国子监读书?”

姚夏点头:“常姐姐拜了乔祭酒为师呢,只不过还未正式摆下拜师宴。”

“哦……原是如此。”姚翼不禁抬眉,几分疑惑,几分思索。

“大伯父,我就先回去了。”姚夏未再多说,福了福身便告辞了。

姚翼往前走了数步,却又停住,心中思索不停。

之前不是习武吗,怎么如今又想到去国子监拜师乔祭酒了?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是做什么呢?

女孩子家的心血来潮吗?

不过话说回来……拜师是好事啊。

尤其是拜乔祭酒这等身份的文士为师。

纵观古今,一些籍籍无名之辈于成事之前,便还需扬名,而扬名捷径无非有二,其中一条便是拜师——能拜名士为师,便可立时引人瞩目,若拜师不成,也是稳赚不赔,正可谓蹭到一点是一点,蹭到便是赚到。

故而这“拜字诀”,实乃古今通用之扬名必备精品。

而第二条,便是“打字诀”,正如侠客初入江湖,欲快速打出自己的名号,总要于各处下战书,挑战各门派高手。

而那些逐鹿江山的争霸者也是一样,不是你打我便是我打你,此捷径的精髓便在于打别人的脸,扬自己的名,纵是打输了,只要能苟住性命,于“蹭”之一字上成效亦是可喜,故而此法同样饱受欢迎,经久不衰——

姚廷尉想到此处,眼前忽然闪过应国公世子被逐出大云寺时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

继而便是一个激灵。

她这看似毫无章程,实则却是又打又拜的……莫不正是想要扬名?

可她扬了名要来作甚?

姚翼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又再往前。

看着自家郎主这诡异的步伐,小厮一头雾水。

再看看——姚翼又一次于心底说道。

但接下来不仅要再看看……

还要多看看。

他负手看向天边将被夜色吞噬的最后一缕暮色。

同一刻,安邑坊内,崔氏祠堂中,正跪着一道人影。

其人乃是此地常客,崔家六郎崔琅是也。

他此刻说是跪在蒲垫之上,却已是半坐着打起了瞌睡,直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才立刻跪得端正起来。

“阿兄有这份警惕劲儿,去做个哨兵倒是合适。”

听得这道声音,崔琅便松口气,立刻转回身来,见崔棠空着手,便问:“吃的呢?”

崔棠凉凉地看着他:“吃的没有,惩罚倒给你带来了。”

崔琅不解:“我这不正受罚呢吗?”

“跪一跪祠堂,于你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人吃顿饭,还算得上惩罚吗?”崔棠道:“阿爹说你屡教不改,也该想个法子治你一治,好叫你真正长个记性了——”

崔琅听得如临大敌:“该不会还要禁我的足吧?”

“这倒没有。”

崔琅松口气,满不在乎起来。

无所谓,只要不是将他关在家里,一切好说。

崔棠:“只不过是要你读书而已——”

崔琅:“读书?”

崔棠:“去国子监。”

崔琅:“去哪儿?!”

“国子监啊。”见他表情,崔棠安慰道:“阿兄放心,虽你读书不在行,但到底是崔家人,想进国子监,还是很容易的。”

“……可去了国子监,每旬才能归家一回,这与坐牢何异?”崔琅大感恐惧:“我不过是吃杯花酒与人打了一架,罪不至此吧!”

说着忽然盯向崔棠,惊惧不定之余又有几分狐疑:“崔棠,你莫不是在哄我,父亲怎会叫我去国子监?”

父亲最是自视清高,从不屑与寒门庶人往来,而国子监里多的是出身平平的庶人子弟,父亲这得是多恨他,才能想到此等惩罚儿子恶心自己,伤儿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

崔棠点头:“父亲是不甚乐意的,但这是祖父的意思。”

崔琅登时瞪大眼睛,并且面若死灰:“完了,祖父的决定从无更改的可能……”

“且必有深意。”崔棠补充道。

崔琅一阵绝望,整个人都趴在了蒲垫上,哀嚎道:“父亲不敢违背祖父……那母亲呢,我为母亲虎口卖命多年,连她也不救我吗?”

“母亲早就有这个想法了,碍于父亲固执未曾敢提,此番祖父开口再好不过,她此刻已欢喜地在小佛堂烧香了。”

崔琅绝望的哀嚎声响彻整座祠堂。

崔棠静静地听着兄长的哀嚎逐渐无力,变成了呻吟。

孰料他越呻吟越觉委屈,最终一个爬坐起身,抿着唇快步走了出去。

崔棠冲着他的背影问道:“怎么,阿兄这是要去寻祖父理论?”

“我倒是想,可有那胆子吗?”崔琅愤愤不平并委屈巴巴:“我又不是长兄!”

崔棠跟了上来:“那阿兄气势汹汹地去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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