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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内,常阔与那位肖将军都在。

常阔将清查李逸同党的大致进展说与了常岁宁听,末了,道:“但暂时尚未发现其他人安插在营中的眼线……”

这个“其他人”,指的便是荣王府了。

常岁宁特意提醒过常阔,要留意查辨荣王府安插在军中的眼线。

在常岁宁听来,暂时未能发现,并不代表没有,只能说隐藏得的确很好,很高明。

当着魏叔易和那位肖将军的面,她只是点头,清查还要继续,且往下查着便是。

常阔同魏叔易说话的间隙,常岁宁坐在那里,就此事想到了樊偶。

从李录此前所言可知,樊偶曾与李逸军中之人有过消息传递,故而李录才会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那么,樊偶必然清楚己方眼线都有哪些人。

但此人嘴巴甚严,之后想要从他嘴里将话掏出来,还要很费一番力气。

常岁宁脑中闪过诸多审讯手段,并在思量着哪一种最适合樊偶,或者,若他需要的话,她亦可以为他量身定制。

总之,此人的嘴巴甚是值钱,她是一定要撬开的。

少女托腮,似在走神,寻常人一眼望去,打死也想不到她脑中此刻装着何等血腥凶残,或奸诈诛心的审讯手段。

直到有士兵送了饭菜进来,肉香扑鼻,才勾回了常岁宁的心神。

常阔与魏叔易几人忙到此刻,才顾得上用饭。

常岁宁于一个时辰前,倒是已陪着阿点用过晚食了,但也不耽搁此刻陪着常阔一起吃,毕竟都一个时辰了,也该用消夜了。

且这顿饭出奇的不错,据说是从李逸的私库中缴获来的。

饭间,常阔敬了魏叔易与那位肖将军一杯酒,魏叔易仍旧从容,只将酒杯端得低了些,那位肖将军却很是惶恐,就差将酒杯压低到地上去了。

常阔见了笑道:“肖将军这到底是与常某还是与同土地爷喝酒呢!”

肖旻赧然失笑,神态局促。

常阔与他道:“既同坐于此,便是同袍,不必这般拘束!”

肖旻口中应“是”,稍微放松些许。

但这放松并未持续太久,饭后,随着常阔的一个举动,他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常阔令人取来了帅印与兵符,让他收下。

“这……”肖旻面色几变,下意识地看向魏叔易:“此事或还有待商榷。”

常阔浑不在意:“圣人让你做这主帅,你只管做来便是,有什么可商榷的?”

“常将军有所不知……肖某当初乃是临危受命,彼时圣人只当常大将军和州之行怕是凶多吉少……”肖某神态惶恐却也诚恳,向常阔拱手行礼:“肖某资历尚浅……既有常大将军在前,实不敢受此主帅印。”

且此次平息李逸之乱的人也不是他,他实在没有威望可言。

厚颜接下这帅印,他既觉不安,又觉受之有愧。

“圣旨在此,肖将军是想让常某抗旨不成?”常阔冲他摆摆手,“按规矩办事即可,放心,只要你不是第二个李逸,老夫绝不会为难于你。”

这话直白,乍听还有些冒昧,却的确令人安心。

肖旻讪然失笑:“常大将军言重了……”

圣人让他来平息乱局,虽说是矬子里头拔大个,但也是有周密思量在的,他当然不会成为第二个李逸,也没有条件去成为。

看着那一身豪爽正气的老将,魏叔易笑了道:“常大将军所言在理,此事既是圣上所定,肖将军只管暂时接下此任。至于常大将军之功,待回京后我自会禀明圣上,到时如若圣上有更好的安排,日后再据形势调整亦不迟。”

这番话说的进退两宜,留足了余地。

肖旻看向那帅印,神情仍有些犹豫。

常岁宁在旁听了半天,此刻见状,便道:“肖将军放心接下,这帅印不咬手的。”

这句一语双关的玩笑话,让肖旻再没迟疑,双手捧过那帅印,道:“肖某便厚颜暂代主帅之职……日后,如有不足之处,还望常大将军多多提醒。”

说着,又面向依旧姿态闲适坐在那里的少女,诚恳道:“此次幸有常娘子诛杀李逸,女郎虽年少,虽为女儿身,胆略气魄却远胜肖旻,肖旻实在钦佩至极。”

这话虽有拍马屁保命的嫌疑,却也是他的真心话。

这便是他不敢贸然接下这帅印的缘故,莫说跟爹比了,他连人闺女都比不过,这主帅之位坐下去……屁股能不扎得慌的吗?

肖旻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出身资历只能说是中等,身手勉强称得上个中上,但他自知之明爆棚。

常阔的想法也很简单,这事儿倒跟谦让没什么干系,圣旨摆在这儿呢,他此时又不打算造反,一个主帅之位有什么好跟人争的?

况且,区区一个帅印而已,有李逸这个晦气糟心的例子在先,军中人心所向注定要比帅印兵符更有分量。

常岁宁与肖旻点头:“之后愿军中上下一心,早日肃清反贼,还江南百姓安宁。”

肖旻此人如何,之后还需细观,但既要共事,还当示以友善。

得少女这句话,肖旻心中更安定几分,又莫名有些激荡,似有共鸣之声作响。

他来之前,来的路上,或因觉得前方局势不妙,所怀之心唯有将此行差事尽量办得圆满而已,但此刻,面对这样一双父女,他忽觉前路开阔,心中方向也跟着变得清晰明朗。

肃清反贼,还百姓安宁。

是,为将者当如是。

几人便又坐下饮茶议事,气氛比之用饭时,更轻松自在许多。

……

夜愈深,星缓隐,天渐明。

……

次日临近昏暮之际,后军至,元祥与长吉果然在其中。

除了这两张熟面孔,常岁宁还见到了那位白校尉。

起初,她曾以“水壶”与之换快马的那位白校尉。

对方也认出了她,或者说,根据这些时日有关常家女郎的传闻,早已猜到了那日与自己交换快马离开队伍的少年小兵身份。

常岁宁与他道了谢:“……当初若非白校尉相助,我便无法顺利追上阿爹。”

白校尉冲她抱拳,垂首道:“此乃卑职分内之事。”

“听魏侍郎说,白校尉此番也助他良多,俞载伏诛,白校尉功不可没。”常岁宁笑道:“事后论功封赏,便不能再称校尉,要称将军了。”

白校尉闻言也露出笑容:“承常娘子吉言。”

不过说来,这位常娘子也当有封赏才对。

但,对一位女郎……该是什么封赏呢?

此等事少有先例可以参照,具体如何,只能看京中那些大人们和圣上是何想法了。

“常娘子!”

此时,元祥快步走来,满面笑意,冲常岁宁行礼。

对上那张灿烂讨喜的笑脸,常岁宁也跟着扬唇:“许久不见了,元祥。”

白校尉见状,适时告退而去,但退去时的脚步有点慢,下意识地支起耳朵想听一听。

因崔璟之故,他与元祥本就相识,只是不熟而已,但这并不妨碍路上元祥悄悄与他透露,自己此番是受大都督之命,前来相助常娘子的。

所以,崔大都督爱慕求娶常娘子之事,根本不是谣传!

白校尉恨不能变成一只苍蝇落在元祥身上,近距离一探八卦,只可惜变身乏术。

这厢元祥已与常岁宁言明事情经过:“……起初大都督听闻常大将军被困和州,便猜到常娘子定然也在,遂令属下带人赶来江南,设法调借兵马相助,一来为解和州之危,二来亦是为李逸谋反之事……”

但他人还没到,便听闻和州已经脱险的消息。

正是此时,他见到了作为钦差前来的魏叔易。

元祥从魏叔易口中,得知了眼下局面的关键所在,商议后,他决定将自家大都督的信物交予魏叔易,并一路护送对方,前去收服扬州城外的兵马。

这些并不在大都督交待的计划之内,但元祥清楚,大都督既然将此事交予了他负责,他便要根据形势善加变通。

元祥也知道,虽说自家大都督和魏侍郎看似话不投机,但并非真正敌对的关系,相反,魏侍郎在很多时候,是被大都督信任着的。

元祥自认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但以上此等现象绝不适用于他与魏长吉!

末了,元祥端着诚挚的笑脸,道:“属下中途与魏侍郎同行,未直接来寻常娘子,还请常娘子勿怪。”

常岁宁笑道:“无妨,你做得很对,如此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听得这声肯定,元祥眼睛亮亮,只觉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帐外风寒,常岁宁思及元祥赶路疲累,便请了人去了帐中坐下说话。

喜儿和阿澈都在,见元祥来,便端上热茶。

元祥笑着道谢:“多谢喜儿姑娘!”

喜儿心中有些狐疑,虽说这位元祥将军往日人也很好,但今日这般热情客气,总觉得似乎有所图……

常岁宁与元祥问起北境的情况。

元祥一一答了之后,常岁宁便又问起崔璟。

脑中响起“终于来了”四字,元祥咧嘴笑道:“大都督说,若您问起他,便让属下道他一切皆好!”

常岁宁:“……?”

这是什么天然去雕饰的转述方式?

她不免一头雾水地问:“……那他是真好还是假好?”

“好也是真的……”元祥复杂一笑:“但也没那么好就是了。”

戴长史私下细问过他大都督是如何与常娘子相处的,听闻大都督只报喜从不报忧,沉迷于维持自己无坚不摧的形象,戴长史对此的评价是——这样不行啊,要学会适当卖惨,才能有活路。

于是,在常岁宁的眼神询问下,元祥开始了自家大都督的卖惨之旅。

平日为处理公务废寝忘食,亲自督修边防,操练兵马,事必躬亲,又因北地苦寒,人清减许多,这些都不在话下。

除此之外,元祥又说起不久前刚发生过的一件惊险之事。

“……那日有士兵来报,道是于边境之内发现了北狄兵马行经痕迹,大都督便率我等前去巡查,谁知回来的路上突降大雪,封死了回去的路。”

那场雪异常大,根本无法前行,好在找到了一处山洞可以暂避,但谁知洞内有黑熊,避难险些变成遇难。

元祥先将自家大都督如何搏杀黑熊,为此负伤的惊险过程言明。

又细说大都督在负伤起了高热的情况下,是如何带他们出山,如何在雪原中找到回营的路。

末了,不忘特意点明,大都督回营后郎中是如何说的云云。

言毕,元祥静静观察着常娘子的反应。

常岁宁听罢,眼中思索着道:“厉害啊……”

不过若换作从前的她,应当也行吧?但她没杀过熊,倒真不好说呢。

元祥看得有些迷糊了。

惨也卖了,但怎么没见常娘子流露出同情与心软之色呢?反倒好似……激起了常娘子的争强好胜之心?

是他表述的太真实,没有经过戴长史口中的渲染,所以这惨卖砸了吗?

元祥反省之际,只听那少女似乎回过了神,说了句:“不过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元祥精神一振,刚要接话,便听那声音往下说道:“值此关头,崔大都督若垮了,北境重责何人能够胜任?”

所以是关心北境还是关心大都督?

元祥叹口气,不管了,如今且是他家大都督一厢情愿,有关心就不错了,还争什么轻重主次前因后果呢?

懂事如元祥,心满意足端起笑脸:“是,属下必会转达大都督的!”

常岁宁便问他们何时动身回去。

元祥:“差事已毕,他们明日便可以动身回北境了!”

常岁宁疑惑问:“那你呢?”

元祥咧嘴笑道:“来时大都督曾有交待,想让属下留下相助常娘子!”

随着这句话,他便好似白菜成精,开始自荐自卖:“……属下跟随大都督多年,于战场里里外外皆有经验,实在不行,只留下给常娘子跑腿也好!”

他很乐意留下给常娘子跑腿。

一则,自是为了大都督的终身大事着想,还能在外人面前顺带替大都督潜移默化占一下名分——对此,元祥承认自己有点不可告人的深沉心机在身上。

二来,这跑腿却也是省腿,毕竟常娘子凡是遇到大事难处,大都督必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上回使他回京师,这次又让他来江南……

每每在途中拼命赶路时,元祥都觉得,夸父逐日时都未必有他跑得狠。

“但大都督说了,终究还是要看常娘子您的意思。”末了,元祥摆出任人挑拣的乖巧白菜模样:“常娘子要属下留,属下便留。常娘子要属下回去,属下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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