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知府廖安海的调令很快便到了廖府,廖安海千恩万谢地谢过圣意,出乎意料的是,只听到了廖安海高升陪都昭阳廷尉司卿。
声音尖细的太监满脸假笑,提醒他道:“廖大人,快谢恩啊,还愣着干什么。”
廖安海小心翼翼地问道:“刘公公,没出错吧,昭阳廷尉司卿?不是永安京吗?”
刘匆皱眉,翘起了兰花指,捏着尖细的嗓音说道:“杂家不是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太监,杂家识文断字的,廖大人这是在质疑杂家吗?”
刘匆是二皇子生母——灵贵妃身边的红人。
他从一个敬事房扫洒庭院的小太监,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刘匆最是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廖安海赶忙赔礼:“刘公公莫怪,林相曾许过下官永安京相见。今日听了,有些吃惊,可没有半分怪刘公公的意思。”
刘匆听了,忙又变了一副嘴脸,白眉挤着笑眼,道:“这南北两京,可都是地方官梦寐以求的好地方啊,湖州虽富饶,可到底只是偏安一隅。廖大人调任昭阳廷尉司卿,也不比永安京谋个一官半职的差。”
廖安海是百年的老狐狸,不动声色地听着,间或朝着刘匆微笑着点两下头。
“永安京的能人多,达官显贵更多,想在永安京出头,不异于登天。个中门道,不用杂家多说,相信廖大人自己也能想通。”
廖安海又是朝着刘匆一礼,还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塞得满满的荷包。
刘匆会意,袖子一掩便收进袖袋之中。
“下官谢过刘公公提点,刘公公之言,真乃金玉良言,下官受益匪浅。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刘公公回了永安京,能在贵妃娘娘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
“自然自然。”
——
大皇子苏醒过来的消息传得很快,二皇子也在昭阳内大张旗鼓地安顿了下来。
昭阳城内的大部分人都是摇摆不定,仍在观望。
城中富商却是一门心思地要见到如意阁的两位东家,如意阁的门不曾打开,却日日都被登门拜访的富商们挤得水泄不通。
富商们是一个心思,廷尉司的罗大人却是另一个心思。
罗绍向来是个平静且胆小怕事的本分人,此刻却双目暴突,脑门青筋直冒,气得胡子几乎都翘起来了。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罗绍的身子一多半都从案几后探出来,惊堂木拍得声势赫赫。
廖英的面色丝毫不变,平静地再次重复道:“家父前湖州知府廖安海,已接到永安京的调令,不日就将调任陪都昭阳的廷尉司卿。还请副卿大人提早准备,莫要怠慢了廖大人。”
罗绍跌坐回红木圈椅中,面色颓然,嗓音因吼了太多声,也有些沙哑:“行,我知道了,谢过廖公子,廖公子请回吧。”
罗绍心如死灰。
他担任陪都昭阳的廷尉司副卿已有八年之久,这漫长的八年间他不是没动过再进一步,升任司卿的念头。
奈何陪都的官场,向来讲究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罗绍形单影只,并无靠山,能爬到副卿的位置,全凭运气二字。
老天爷不肯再垂怜他,他兢兢业业地在陪都深耕多年,可这司卿的位置总还是轮不到他。
直到今日,司卿之位,旁落他人。
罗绍又看了看放在案几上的请帖,上好的湖州纸,雪白的湖州纸,是只有从湖州来的富得流油的廖家才用得起的湖州纸。
“罗大人敬启:谨于九月三十日,廖府设下家宴,廖安海携犬子恭候。”
罗绍冷笑出声,九月三十,正是寒露那日,秋将尽,冬将至。
不知怎的,罗绍的心中,竟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的悲凉之意来。
如意阁的众人也收到了廖英送来的请柬。
百里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次那请柬,也不知问什么才好。
江风启倒是沉稳得多,托着腮看了良久那雪白的请柬也不说话。
他不说话,廖英也不敢抬头,只得这样干耗着。
宋莫浔几乎要坐不住了,几次都要从椅子上弹射而起,却都被顾若云按了回来。
“这请柬都谁有?”江风启终于开口了。
廖英沉下一口气,道:
“家父初来乍到到,设下的乃是大宴,外厅的大宴几乎请遍了陪都各位大人,里面的小宴请的,请的却都是熟人。有二位殿下、除妖司司主、伏魔司司主、户部尚书、司草门门主、漕运总督、永寿侯府、廷尉司副卿、市舶司、陈相的府上,还有金光阁的张掌柜。”
百里相和江风启挑了挑眉,不作声。
宋莫浔却是不解:“金光阁的张逢应?他凭什么去?”
廖英平静地看向他,道:“世子有所不知,金光阁的张掌柜是永安京工部尚书张录的契子。”
顾若云冷哼道:“哼,还真是条好狗,会挑主人得很。”
江风启很有风度,低声斥道:“若云,不得无礼!”
说罢,他真诚发问:“敢问廖公子,这张掌柜究竟认了几个爹?”
百里相和顾若云本以为,江风启恢复了身份,自然是要维持一下表面的体面的,谁知他嘴巴更损,问得更怪。
廖英一本正经答道:“回殿下的话,张掌柜只认到了这一个干爹,他还曾想认昭阳户部尚书许大人为爹,还有陈相、林相几个,不过这几位大人都不曾应允。”
百里相和顾若云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宋莫浔脸色古怪,强忍着笑意。
江风启同样的一本正经:“好,谢过廖公子,我们定当准时赴宴,廖公子请回吧。”
廖英走后,宋莫浔道:“听说这次廖府宴请,奏乐之人是天香楼。这不算蹊跷,蹊跷的是,天香楼的人近来和陈相府中,来往甚密。”
江风启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微讶道:“你如何得知的消息?”
宋莫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前些日子,回了趟侯府,我爹说的。”
江风启沉默了。
他前些日子也去见了贺璋,可是贺璋作为已被暴露的暗棋,什么多余的信息也不知道。
想来也是他的错,害得贺璋丢了谢清明的信任。
作为暴露身份的流光夜巡使,贺璋还能保全性命,竟是那身上的官服,起了作用。
念及此处,江风启长叹了一声。
流光是他娘和舅舅一手创立的,可这注定该是他的东西,却还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