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她口里的水泡泡,一个一个,咕咚咕咚地,直往上往下地冒着。人家边吃着,还要边用嘴巴子,对着眼前的苟妹,要讨个便宜哩!
苟妹看了,又气又急,更羞更恼。一阵子乱骂,那些烂肚子们,才嘻嘻哈哈地溜开了。可是有个家伙,却一动不动。还是蹲在了那儿,死死地眼睛,盯着她。
苟妹一时间,更加火气上来了。飞快地脱下一只绣花鞋,拿在手里,抬手就要打了过去。
那人脸涨得通红,口里还在出着粗气,战战兢兢地说道:
“阿姐,我买……人家,要买的嘛花……”
苟妹哪里听他骗人,不由分说,人朝前,就是一扑了。那小伙见势不好,把手里头捏着的东西,朝到她纸花上,就是一丢。勾起脑壳,飞也似地跑开了。
她看到这里,人就呆住了。不晓得,这是哪么回事。搞的什么名堂喔?她把那东西,捡了起来一看。竟然是揉成了一团的,一张一块钱的票子。大概是在手里,捏得太久了。还带着人体的余温呢。
一时间明白了。那煞白的脸,一时间,又涨得通红通红了。四处一看,哪里还见到那个小伙影子?这样就得了人家一块钱。人家呢,一张纸花,也没得你的。买卖应该公平才好。这样子怎么行呢?
她想,人家没有拿自己的花,那就一定要把这钱,还给人家才是!一想到要抬脚,才晓得自己,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好作孽的啊!她坐在摊子边上,想啊想,想了好久。这才记起这个小伙,是来了许久的了。
他这个人,对自己不耍油嘴。也不乱瞟眼珠子。只是呆呆地,远远地看着她。更不和那些坏人,一起起哄。拿起大嘴巴,歪眼睛,要在她的身上,讨便宜。
他是哪一个呢?为什么要这样,平白无故地,送给她一块钱呢?
都是这种时候了,人一个个的,都饿得差不多,要走不动路了哎!找啊找,她找穿了沱江河,也寻断了凤凰山!
找了好几天时间,才找到了雀儿寨。找到了傩送这个人。鬼做的哟!偏偏这傩送,正是上无老,下无小。孤孤单单一个人,守着一个又大又空,五柱四挂屋子三间。
寨子上的老阿公、老阿婆们,看着这仙女般的女子,找上了门来,一个个都欢喜得不得了。问清了情况,竟然是这样子一件事。于是众人就想起主意,要趁热打铁,就一起做手脚来了。
是鬼摸了自己脑壳?还是真的,千里姻缘有一线牵?硬就是傩送的祖坟,是着了龙脉吗?反正,漂亮得像天仙的苟妹,人家真的,就是自己情愿了。
苟妹要到傩送家的灶上,去煮饭,炒菜,喂那只老母猪了。而傩送呢,再也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也不饥了……
从雀儿寨要到镇子里,是一路的下水船,蛮近的。
中间夹着一个国营的大金矿。周围的人也在那里,做一点小生意。那是最有油水的了。
实行了那个大包干,雀儿寨的劳力多,田地少。那就不要一年四季,一个个人,都绊在锄头把子上。
有点路子的,进了社办企业;脑壳灵活,有本事的,到外头去打短工;心眼灵泛的,就跑长途,去做大生意了。
老实一点的人,就用自家出产的上好白米,透亮的清油,去炸点儿油香粑粑,做点儿米豆腐。晚上回到家里,一家围着小方桌,数票子的机会,也是不少的。
隔天岔五的,去一趟镇子里,小本经纪。精打细算,也能赚它个三块二块。
苟妹看着人家,个个都搞得蛮有味道。不由得心里也痒痒的。仔细一想,虽然圈里有猪和羊,坪里有鸡鸭。人那是一天到晚,拖不开身子。
可是当家的,却是没有丁点本事,出门的那个人。眼下自己的田里头,又放空了。自己就辛苦点,帮着他,找点子事做吧。
哪晓得,这个人的功夫,硬是全废了。野猫子没有上钩,还倒贴了一个大公鸡!你看着,这个事情说,气人不?
船,在缓缓金矿码头,停了下来。
下去了几个卖米糕的女子,上来了几个才下班,一身乌黑的金矿工人。
眼看那船,就要离岸时。呼地又冲上来了几个,看样子是城里人的后生仔。
只见他们清一色米黄色大喇叭裤,把屁股两个瓣瓣,绷得那是铁紧;一色的白底蓝花格子衣,敞开的胸脯露上,着的是粉红色尼龙汗衫,上面印的是雄狮牌王八图案。
在人造革背包上,还印着“a、b、c”几个字母的洋文。
那几个人上得船来,就挺不自在。抬眼四处张望,说着半土不洋的普通话,直往女子多的地方挤。
那个大块头,还特意地把脸,转到苟妹这边来。取下眼睛上的那付巴掌宽的黑玻璃镜子。两颗眼珠子,不住地在苟妹的身上,描来扫去的像个扫瞄仪。还伸手,打了个响指。冲着苟妹,一连叫了几声:“哈罗”。
苟妹看了,气得直想骂人。可又不懂得“哈罗”,是个什么意思。生怕是自己骂错了人,去让人家笑话。
她真想喊一声傩送,叫他拢这边来。可话才要到嘴边,人一冷静。又羞愧得赶快缩了回去。
还真的看见傩送了。好气人哟!他就蹲在那大块头后边。羊毛斗笠垫在屁股底下。一双手捧着脑壳,眯起眼睛,是在养神。那大块头屁股尖尖,就挨在他的鼻子尖尖上,只隔着那一丁点儿。
苟妹想叫一声大块头,你这个人,出门做人做事情,是要懂得一点礼貌的。自己应该站偏一点才好。别老是把自己的大屁股,对着人家的脸。可是自己再一想,又不敢叫出声来了。
她只好叹了口气。那个不争气的角色哟,就是这样子的。坐吧,你看他,没有一个坐相;要说蹲,也没有一个蹲相。
只怕是以后去了京城,要是做了皇帝大老倌子,怕是还要卷起裤脚筒儿,光着泥巴脚杆子,去蹲那好大的龙椅哩!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