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春闱的生员有数千人,而终选出可参加殿试的贡生,不过百余人耳。参与阅卷的除吏部官员,更有各部的专科读卷官。众考生忙碌过后,便到了读卷官忙碌的时刻。
午后的阳光洒进点金阁,落在桌上一摞摞卷纸上。一个年轻的官员双眉微蹙,认真地阅览每一张试卷。
“诶?”
刚翻开的这份试卷让他眼前一亮,他不禁伸手去触摸那些构成绘图的笔直干净的线条。图旁的文字更是深深吸引了他,“以内功驱使收放的鞭剑”令他啧啧称奇。
“咳咳。”他清清嗓子,回头看了看坐在他身后专注阅卷的大臣。“朱阁老?”
“啊?”吏部尚书朱勰头也不抬,只是敷衍地应着。
“您看看这个?”年轻官员将装订好的一摞试卷稍显费力地抱起,准备递给朱勰过目。
“你放着,我过去看。”
“是。”
年轻官员将自己的座位让给朱勰,朱勰不坐,只是站着。他粗略地扫了一通文章,先是捋着胡须轻轻点头,继而发出了一声质疑:“嗯?”
“阁老,怎样?”
朱勰没有回答,而是去唤其他读卷官:“张大学士,你前几日是不是给我说过一个什么鞭剑呐?”
“啊对!”张大学士忙凑过来,“是这届武帮会上,赵文韫用的武器。因不符合规范,赵文韫还被罚下了。下官的学生在武帮会做裁判,曾将那把鞭剑画影图形,寄给下官过目。”
“你看看,是这个吗?”朱勰指点着那张试卷。
张大学士仔仔细细看了图示,笃定道:“没错,正是这个!它的特点就是每一节都错开一个角度,右旋展开,左旋收起。”
“这是抄袭,舞弊!”朱勰对年轻官员道,“可以批示了。”
“可是……这位考生的思路如此流畅,细节把握完善,全篇没有一处冗余。就算是拿到武器图纸再编的说明文书,也不会如此滴水不漏啊!也许,这位考生正是鞭剑的原设计者呢?”
“或许是早有准备,又刚好押中了题目而已?”张大学士道,“短短两个时辰,从零开始写出这般高水平的文书,还前无古人呢。依下官看,这位考生定是提前准备好,早就胸有成竹的。”
“嗯。押题并非不可,只是创作已存在的武器,就没有道理通过啦。”朱勰道。
年轻官员还想争辩,朱勰在他后脑上轻轻敲了一下,他便不敢多言。于是等几位读卷官继续忙碌、无人注意他时,他取下头上锃亮的银簪子插进这摞试卷的封脊中,借用簪子的镜面查看这份试卷的编号。
“己三九一……”他将编号悄悄记在手腕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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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阅卷官员们陆续下值。等点金阁最后一个人离开,年轻官员给所有书柜、房门上好锁。他把钥匙放进公文袋中,匆匆向后门奔去——一辆马车正在那里等候。
“都锁好了?”朱勰在马车中,问刚上马车的年轻官员。
“锁好了。”年轻官员擦擦头上的汗,教马夫驾车。
朱勰见年轻官员闷闷不乐,又不经意间瞧见他手腕上露出的若隐若现的墨迹,便知他还在为那份试卷耿耿于怀。“业堂,手上是什么?”
“啊……”他慌张地拢起袖子,“墨点……”
“这是你第一次参与阅卷,可不要做徇私舞弊的事!”
“儿子明白,只是……也没有充分的例证,说明那个鞭剑是抄袭呀……儿子觉得这不能算是理由。何况,他的图也画得好。似这样绘图细腻的人才,儿子还是头回见……让他落榜,只觉得惋惜。”
朱勰见爱子朱廷撇着嘴,告慰他道:“会试,不光为了考察生员的学术能力。论学术能力,在乡试就已经检验过了。为朝廷选拔人才,要从多角度考量,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毕竟在你选完过后,这些人就要面见皇上。宁缺毋滥,可不能让皇上觉得咱们办事不力。另一方面讲,皇上对武帮会也是颇为关注的,他不会不清楚赵文韫的事。倘若他看了这个人的试卷,认为这是抄袭,会对咱们怎么想?”
“可最终也是工部用人,不是皇上用人。皇上指派的,也有不少废材……”
听到“废材”二字,朱勰笑道:“哪里都会有废材,就连内阁也不例外。他们,自有作用。”
“他们的作用,就是让人生气!”看得出来,朱廷对自己身边的人很是不满。“儿子手下但凡有一个顶用的人,器造司也不至于被兵部把持……干脆,把我这小小器造司并给武库司算了!”
“话不能这样说。先帝为什么在工部新设一个器造司?还不是因为武库司尾大不掉,须另设职能部门监管。你身为器造司的郎中,肩上的担子就是最重的。”朱勰戳戳朱廷的腿,“你不能觉得器造司是在被兵部把持,你要把自己放在考功督查的位置上。哦,你选一些能画图纸的书生来,干什么?给兵部画图纸?那就真的不如并给武库司了!”
“可儿子现在手下的人,不但不会画图纸,更别提考功督查。要不是儿子给他们立了规矩,他们巴不得跟兵部一个鼻孔出气呢!”
“你无法选择与你相处的人,更不能改变你讨厌的人。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去寻求一个敛锷韬光的驭人之道。譬如说陈宛这个人,他在内阁有什么用呢?我们平日里讨论的事,他都一知半解。但是他最会跟皇上打交道,同样的事经他的口讲出来,皇上就更能认同。反倒是我们,太拘泥于理论,讲话过于生硬,皇上便不爱听。因此有些时候,我会引导陈宛去替我给皇上传话,事半功倍。所以啊,学会辨人用人,便是你的修为。”
“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朱廷不甘地咬咬嘴,“那个考生颇具才华……唔,儿子还是想招几个自己人来用……”
“谁不惜才呢?只可惜他自己不明白,不是有才就会被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