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不知道。”
水间看着气势汹汹冲过去的云苑,咽了咽口水。
葳蕤此时倒是精神了,他把手臂撑在桌子上,直起身子探头探脑,活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用了几百年挖出一个洞,终于能探出脑袋的马喽。
马喽将目光放在两人旁边那个皱着红包皮的红包上:“所以说那个小胖子就是你弟弟?”
水间不是很想承认。
水间突然觉得有点点羞耻,和一点点抗拒。
她有种一旦承认就会被卷入什么家庭伦理剧场合的错觉。
她的眉头比屏余的红包皮还皱,下意识选择了承认另一段姐弟关系:“从户籍关系来说,我弟弟是你。”
葳蕤本想用一根手指点点屏余,想了想觉得不太礼貌,换成将四指拢在掌心,伸着大拇指指了指越来越皱的红包。
“那他不是?”
话是问句,但没有真的发问的意思。
“从社会习俗来说,”水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抗拒无济于事,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也算吧。”
“用通俗一点的话说?”葳蕤看着直接上手去扯红包外皮的云苑,和死命揪着红包皮拒绝云苑动作的吴桐,兴致勃勃,甚至抓了把瓜子开始嗑,“我感觉我的大脑被这个画面冲击了,短暂失去了梳理社会关系的能力。”
水间也看了一眼日益激烈的战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通俗来说,干的。”
葳蕤啧啧称奇:“不太像啊!”
“你的干妈雷厉风行,你的干爹善用奇兵,连你的干奶奶看起来都很强势。”
葳蕤发出疑问,这次是真的疑问了。
“你干弟弟真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水间棒读:“再问你的。”
并将手摊开,四指并拢手心向上,伸到葳蕤跟前示意。
葳蕤:…………
葳蕤:你怎么不自己抓。
水间懒洋洋掀了下眼皮,理直气壮:“远,懒。”
葳蕤看着只要水间一伸手就能摸到的果盘,嘴角向下用力撇了撇,顺手就将手里的瓜子全用力拍在水间的手心。
水间也不以为忤,施施然收回了一手心的瓜子,就着婆媳反目现场嗑了起来。
葳蕤露出一个死鱼眼,也没了嗑瓜子的兴致,索性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找了个橘子。
他掸了掸橘子上被其他果子蹭上的水,从兜里掏出一个山水刺绣手绢,包着橘子就剥了起来。
水间嗑着瓜子瞟了葳蕤一眼,嘲笑道:“剥个橘子还包个手帕,矫情。”
葳蕤没好气:“你洗衣服的时候就知道矫情不矫情了。”
“你说得对,”水间嗑完瓜子拍了拍手上的壳灰,看葳蕤把橘络撕掉,伸手就把剥好的橘肉拿走了,“所以我一般直接不剥。”
葳蕤:……
葳蕤看了看被染黄的手绢上摊着的空空如也的橘皮,又侧头看了看很自然吃橘瓣的水间,狠狠翻了个白眼,把手绢和橘皮团成一团,塞进水间的手里。
塞前还用力攥了一把,争取让橘皮的汁水沁出来,能打湿水间的手心。
在橘皮清苦的香味里,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水间把手上这一团丢进一边的瓷缸里,葳蕤则又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
然后这张用过的手绢又被水间拿走了。
葳蕤实在是饿了,重新在果盘里挑了起来,余光看见水间吃完了橘子,拿那张手绢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心生警惕。
有的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是个大人了,实际上可能没有三岁,证据就是她还会抢弟弟的吃的。
葳蕤这次选了个粉红饱满的桃,甚至等不及削皮,先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才算放下心来,有余裕去看水间的表情。
水间看见葳蕤眼底那股得意的表情,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去抠自己弟弟都叼进嘴里的果子,往后靠了靠,把上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用动作宣告了停战。
葳蕤见状放下了心,微微曲起了腿,把一只脚放在了椅子的横杆上,用相对放松的姿势吧唧吧唧啃起了自己扞卫下的口粮。
葳蕤:嘿嘿,这桃真甜。
这场小小的姐弟互动发生的同时,那边的婆媳战争则格外强烈,单就屏余的衣着,老中两代的两位女士就发生了小规模但激烈的肢体冲突。
不过到底云苑女士年富力强,在红包皮的争夺中获得了胜利,屏余得以脱掉外套,回归到这个季节的穿着里。
云苑女士的胜利还不止这一项。
水间看着带着红包瓤子向这边走来的吴桐女士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水间有点不敢置信:“今天没有演讲环节吗?”
葳蕤啃着桃,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看起来云苑阿姨的家庭话语权在增加啊。”
葳蕤咽下一口桃,抬眼就对上了吴桐女士的眼神。
那眼神先是余怒未消,然后是惊讶、皱眉、打量,最后变成了满意。
葳蕤:“?”
葳蕤低头看了看自己杏色的棉麻短袖和褐色的素缃短裤、黑木底的夹趾带齿木屐,又抬头打量了一下脱掉皮也依旧看得出内衫华丽隆重的红包瓤子,又看了看吴桐女士除了看见脸会微微皱眉,其他时候越来越满意的眼神。
葳蕤: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水间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但屏余显然没明白,他被奶奶拉着往很显眼的同龄人这边走,心情却一点儿也不差。
这个哥哥真的长得好漂亮,穿得远称不上鲜亮,却实在亮得晃眼。
他英挺秀美,一头长发松松编起,如花如雪,是莹莹的白色,柔和如月光,偏偏却有一双澄金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流光溢彩。他和旁边人嬉闹的动作舒展利落,只让人想到云间的飞鹤,和雪中的麒麟。
是的,屏余小朋友最擅长的科目是时文,曾经还靠给同窗代笔情书小赚过一笔。
有点颜控的屏余小朋友很高兴,葳蕤看着他控制不住的笑意,却有点匪夷所思。
他怎么还越走越高兴了。
葳蕤啃桃的动作越来越慢,感觉到了什么是目光的力量。
他有点食不下咽:“为了防止我们家的平均反应速度被拖累,我现在跑路会让你难做吗?”
水间想了想:“你能用你引以为豪的反应速度,动静小一点的迅速出去吗?”
葳蕤点头,在吴桐女士不赞同的眼神里,脱掉了木屐提在手上,准备慢慢起身。
然后失败了。
葳蕤低头,发现手腕被握住了。
水间没有看葳蕤,她平视前方,只虚虚将视线落点放在不知何处的远处:“以防我放过了难得的逃脱机会,我还是问一句,你能带我一个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动静有点大。”
水间遗憾地吐出一口气:“……你走吧,有我一个受害者就够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此愧疚然后留下来吧?”
葳蕤迅速起身,在众人的惊讶眼神中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在空中几个转折,带着满身叶影落在了还在豪饮果汁的男士们中间。
吓得有几个男士打翻了杯子。
葳蕤一落地就把木屐扔在身前,忙着单脚一蹦一跳地穿上。
他没看见身后楼上,趴在窗户边上的红包瓤子骤然发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