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县,因境内有武山与乡水而得名。
这是一座小城,城内人口尚不足两千户,宛如乱世中的一方静谧之地,却也有着自己的家长里短和悲欢离合。
县衙大堂内,县令苏崇贤正襟危坐,审理着一桩棘手的案件。
此案乃是当地村民赵智的两个儿子赵明和赵定之间的争讼。
赵智离世后,留下了七亩农田,这本是他一生辛勤劳作的成果,却不想成了兄弟二人反目的祸根。
昔日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这七亩田产面前,竟变得如此脆弱。
兄弟俩为了争夺这份家业,全然不顾往日情谊,以至于亲族多方调解无果,最终闹上了公堂。
若按照寻常断案之法,苏崇贤大可以各打兄弟二人三十大板,然后将田产均分,如此一来,便可迅速结案,也无需多费脑筋。
然而,苏崇贤深知,田产纠纷虽看似是小事,但兄弟相争以至于对簿公堂,此乃大恶。
若只是简单粗暴地判决,那必将深深损害兄弟之间的亲情,这种伤害犹如一颗毒瘤,会在家族中蔓延,更会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使人心渐冷,世风日下。
于是,苏崇贤心生一计。
他命差役取来一条坚固的铁索,将赵明和赵定紧紧绑在一起,而后封住铁索的钥匙口,严令不许私自打开。
从此,兄弟二人的行动便被这铁索牢牢束缚,他们必须同席而坐、联袂而食、并头而卧,行则同起,居则同止,就连最为私密的便溺等行为也都要一起,片刻不得相离。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心中满是愤懑与不甘,沉默不语,只是悻悻地背对背而坐,仿佛对方是这世上最可恶之人。
然而,时间是最奇妙的调和剂,过了一两天,两人心中的坚冰开始有了一丝松动,渐渐相向而坐。
三四天后,兄弟二人常常面对面叹息,偶尔还能有一两句简单的交流。
又过了些日子,他们竟可以一起平静地吃饭了。
苏崇贤得知这些变化后,心中知晓,他们已经有了悔意。
接着,苏崇贤再次命人将兄弟俩带上公堂审问,同时,他还把兄弟二人的儿子都叫到堂前来听审。
公堂之上,苏崇贤并未直接对案件本身发表意见,而是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们的父亲当初真不该生下你们兄弟二人,才导致今日这般局面。”
随后,他话锋一转,语气严厉地表示,为防止他们的儿子日后也像他们一样为争夺财产而反目成仇,他决定让兄弟二人各自留下一个儿子,将赵明的小儿子、赵定的大儿子押交养济院,赏给丐首做亲儿子。
他言辞恳切地说道:“丐家无田可争,如此,可免他日祸患。”
听到要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乞丐,两兄弟顿时大惊失色,心急如焚。
他们纷纷伏地痛哭,向苏崇贤表示知错后悔,愿意将父亲留下的田地让给对方,只求不要将儿子送走。
最后,苏崇贤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决定将这七亩田作为他们父亲的祭产,让兄弟二人轮流收租,所得租金用于祭奠祖先。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田产纠纷,又能让兄弟二人共同维护家族的尊严,子孙世世代代也可永无争端。
在两兄弟明确表示“至死不复争”后,苏崇贤又让他们回去询问妻子的意见。
今日,再次回到公堂时,二人的妻子邀请了族长一同前来。
当堂之上,他们诚恳地请求息讼,对苏崇贤的判决欢欣感激。
四人当堂拜谢后,满心欢喜地离去。
好不容易结案的苏崇贤,只觉身心疲惫,缓缓向后衙走去。
刚到门口,夫人便迎了出来,她轻轻接过苏崇贤脱下的官袍,关切地问道:“老爷,前堂的案子问完了?”
苏崇贤长舒一口气,说道:“结案了!”
接着,他便将这一案件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向夫人说了一遍。
夫人听后,眉头微皱,说道:“有必要为了这么个小案子劳神费力的吗?简单点,两兄弟一人一半就好了,县衙里的事情那么多,你哪里忙得过来?”
苏崇贤微微摇头,神色严肃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那样判事情确实简单,但为官一任,不仅仅是治理一方百姓,还有教化乡民的重要职责啊。”
夫人轻叹一声,眼中满是忧虑,说道:“可如今这世道,烽烟四起,战火纷飞的,你所效力的明朝已经亡了,皇帝都上吊自尽了,大顺朝来了,没几天又跑了,现在满清朝廷又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接受你这个小小县令呢?”
苏崇贤闻言,心中一阵苦涩,无奈地说道:“哎……谁说不是呢!如今也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禀大老爷,门外有个叫李山石的人求见。”
正当苏崇贤夫妇二人交谈之际,门外小厮的禀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苏夫人一脸疑惑,连珠炮似的问道:“李山石?这是谁?找老爷你干什么?”
苏崇贤也是一头雾水,说道:“我也不知,你带他到偏厅奉茶,待本官更衣,稍后就来。”
苏崇贤更衣后,只身前往偏厅。
刚一进门,便看见一位身穿锦袍,头束方巾,气质不凡的俊朗中年文士,正悠闲地喝着茶。
苏崇贤不动声色地在主位坐下,目光直视对方,问道:“不知这位先生要见我有何事?”
那中年文士放下茶杯,不卑不亢地回道:“县尊大人,在下李山石,此来求见县尊,是有事关县尊安危的大事相商。”
苏崇贤微微皱眉,说道:“哦……还请先生明说。”
李山石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在城内听闻百姓称颂县尊大人爱民如子,断案如神,令愚下深受感动。
在如今这改朝换代之际,还有尔等这种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之官员,实不多见。”
苏崇贤摆了摆手,语气略显不耐:“那都是过誉之言,请先生直述来意,本官时间有限。”
李山石却似乎并不在意苏崇贤的态度,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县尊大人,可知大顺右军师,制将军,李岩否?”
苏崇贤心中一惊,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突然站起身来,惊讶得有些语无伦次:“李山石,李岩!你……你是李岩?这……你怎么会……”
李岩站起身,拱手抱拳,神色从容地说道:“县尊无须惊讶,鄙人正是李岩,先前说为县尊及全城安危事宜而来并非虚言。”
苏崇贤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李军……不,李先生请讲。”
李岩神色一正,说道:“我们大军已到达城外,只是伤兵较多,急需伤药医治和休养,烦请县尊开城接纳并帮助寻医问药救治,我等将不胜感激。”
说完,他再次拱手抱拳,向苏崇贤深深一揖,眼神中满是真诚。
苏崇贤听闻此言,也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低头思索着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李岩见此,也不打搅,只是重新坐下,静静地喝着茶,耐心地等待这位县令的决断。
李岩之所以会出现在城内县衙之中,还得从之前说起。
当时,周云准备派兵攻占这武乡县城,于是先派了夜不收的两支小队进城打探情况,徐同道也跟着进了城。
这武乡县城的守军是由当地乡绅子弟和衙役组成的团练乡军,人数约有近千人,至于战斗力如何,虽不好说,但人数上也不容小觑。
探听到城内县令是个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官,深受城内百姓拥戴。
徐同道等人将探听到的情况向旅帅部禀报后,周云和李岩都十分重视。
他们深知,攻打一个贪官主管的城池,远比攻打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城池要容易得多。
因为后者会得到百姓的支持,届时,人力和物资都会是事先所探得的数倍甚至更多。
本来此次攻打县城就是为了救助伤兵,若是没救到伤兵,反而还要增添更多的伤亡,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周云本就是个喜欢占便宜、不愿吃亏的人,硬打不划算,放弃又不甘心。
于是,周云便计划用自己的夜不收队实施斩首行动,从而一举夺下武乡县城。
然而,就在此时,李岩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他认为,既然硬打不行,只能动用夜不收这等暗杀行动了,那不妨再加一个附属计划,就是招抚。
而且,无论招抚成功与否,都与周云的斩首行动无关,不会影响斩首行动的继续执行。
这就好比是死马当活马医,招抚计划可以同时进行。
周云听后,也觉得这方法不错,便点头同意了。
可问题来了,派谁去城内招抚呢?
县令是文官,文官大多清高,之乎者也一堆,派一名将领去,可能连话都听不懂,还谈什么招抚,那简直就是胁迫。
而他们这边又没有什么合适的读书人。
周云想了上说自己去试试看,虽说自己也没读过多少书,但好在略懂一些。
李岩却笑了笑说他不就是读书人吗?还是正儿八经的天启七年的举人。
周云一听,恍然大悟,赶忙准备保卫人员,护送李岩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