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跟陈安僵持不下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缓慢而又有力,我一听便知道是外出采药的爷爷回来了。
我看向陈安,心里再次盘旋着一个难题,年迈的爷爷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小手也不在,但是陈安万一追问爷爷小手身世,爷爷是否能说得跟小手如出一辙?
伴随着那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比我足足高出半截的陈安突然低下头,斜眯眼睛望向我,压低声音。“是那个老人回来了!”
面对陈安,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转过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杯子,拿起水壶,用刚刚烧开的热水再次泡了一杯。
爷爷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房间,将背上沉甸甸的背篓放在地上,抬起头,目光扫过屋内,当看到我和陈安一同站在炉火旁,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脸上绽放出如春日暖阳般灿烂的笑容。“哟呵,原来是丫头来了呀!”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陈安,带着几分好奇询问之意。“这位是?”
听到爷爷问话,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陈安,只见那张原本冷冰冰的面庞此刻竟像被春风拂过一般,悄然浮现一抹淡淡笑意,其实我并不想他见到爷爷,因为我怕小手的话在爷爷这变成谎话,看着爷爷,我十分担心,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也许是注意到我表情变化,爷爷似乎明白了什么,未等我解释,他满脸笑容走向陈安。“孩子,快告诉爷爷,你叫啥名字啊?”
陈安向前跨出一步,微微躬身向爷爷行礼。“爷爷您好,我叫陈安。”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格外动听。
爷爷点点头,接着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略带歉意。“哎呀,这人一上年纪,耳朵就不好使,丫头啊,外面那些个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啊?”
“额……”我默默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安,爷爷见状,心领神会,瞪大双眼,脸上满是惊讶之色。“难道说……这些都是这个小伙子一个人搬过来的不成?”
我原本想开口解释一切,但爷爷耳朵不行,就算扯着嗓子,也难以听清,此时此刻,在陈安面前我更没有机会告诉爷爷小手的事情,只得强颜欢笑,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点点头。
一旁的陈安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盯着我。“他是不是根本听不到我讲话?”
“他耳朵听不到。”我低着头,默默解释。
陈安不禁好奇。“那你们平常怎样交流沟通?”
我将视线挪到落在破旧箱子上面摆放的墨汁和纸张上,未等我说出口,陈安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原来是这样。”
爷爷迟缓地脱下沾满泥土的外套,然后转过身,走到水池边清洗起双手,洗完手,面带微笑,热情地招呼。“你们坐吧!我这里条件简陋,比较穷苦,可千万别嫌弃哟!”
陈安似乎不在意这些,手里握着那瓶墨汁和张纸,十分严肃地望向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我需要跟这位爷爷聊一聊,麻烦你回避一下,可以吗?”
我深知自己无法拒绝,只好默默地将泡好的热茶端到爷爷面前,随后便识趣地退出房间。
外面的空气异常清新,仿佛被大自然洗涤过一般,今日天气有些特别,是个阴天,原本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上、散发出炽热光芒的太阳,此刻却像个害羞的孩子,悄悄躲进云层,只留下些许微弱的光线从云层缝隙透出来,这些若有若无的光线,使得整个森林笼罩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氛围。
我缓缓转过身,目光急切扫视着四周。“小手抱着孩子去了哪里呢?”
为何想过上一份安稳平静的生活就那么难?对于小手这件事,我真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一次又一次去尝试解决,可现在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爷爷到底知不知道小手编造的那个虚假身份?倘若爷爷对此不知情,一旦真相败露,我跟小手之前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思前想后,我还是放不下心,将视线投向那扇破旧窗户,忍不住好奇,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将脸贴近窗户缝隙处。
透过那窄小的缝隙,陈安正对着窗户坐着,爷爷坐在他身旁,爷爷身材矮小,与高大挺拔的陈安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此时,只见陈安静下心,全神贯注地握着一支笔,正在认真书写什么。
爷爷拿着老花眼镜,接过纸张,看了起来。
“你说那孩子啊?没错,他确实是我战友祁阳托付过来的。”
陈安将之前的玉佩拿出,递给爷爷查看。
爷爷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捧在手心,看着这玉佩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跟祁阳是战友,曾一起长大,两家是至交,这玉佩是五十年前,我跟他入伍时,家里人送给我们的平安符,说可以保我们平平安安,后来啊,那场漫长残酷的战争终于迎来胜利,我们带着满身疲惫和荣耀,踏上归乡之路,我记得,一直在那里等他归来的,是我们的青梅竹马,小莲……”
话落,爷爷眼里顿时闪现出一种悲伤,他眼含热泪,忍不住回忆起那个姑娘。
“小莲和我一起长大,她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姑娘,可是她跟祁阳定下婚约,那天,当我看到他们目光交汇,彼此心意依然如初,我就知道我是那个最应该祝福他们的人,就这样,我看着他们在老家举行婚礼,相濡以沫,经历风风雨雨。”
我只知道爷爷有过一个相好,最终她嫁给了别人,因此爷爷终生未娶,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想必那件事也是爷爷此生的遗憾!
“这些年我和祁阳之间,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每当收到他来信,那种亲切和温暖的感觉便会涌上心头。”
爷爷慢慢站起身,略显蹒跚的步伐显示出岁月的对他的无情侵蚀,只见他走到一只老旧木箱前,缓缓蹲下身子,用颤抖的双手将其打开,在箱子里面仔细摸索,最终找出一个布满灰尘、有些破旧不堪的盒子。
“这便是我们这么多年以来的所有来往书信。”爷爷轻声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淡淡怀念,接着,他轻轻打开那个盒子,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封封早已泛黄、陈旧的书信。
陈安静静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随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封,拆开信封,展开信纸,认真看起来。
爷爷继续讲述。“他跟小莲美满幸福,并且生育两个可爱的孩子,然而,命运总喜欢捉弄人,小莲在生下小儿子后,不幸难产去世了,从此以后,他便独自一人承担起抚养一双儿女的重任,日子过得艰辛又充实。”
“可惜好景不长,命运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就在二十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的女儿也身患重病,四处求医问药,最终没能挽回她的生命,不久之后,他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严重车祸,双双离世,只留下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面对如此接二连三的变故,祁阳几乎被压垮,但为了年幼的孙子,他只得咬紧牙关,强忍内心悲痛,负重前行……”
“这数年以来,他寄来的书信逐渐稀少起来,无时无刻我都想着能够亲自回去探望他,如今我的腿脚不再灵便,行走都成了艰难之事,加上耳朵也聋,与人正常交流都吃力,更别提长途跋涉地去看他。”想到此处,爷爷只能无奈轻叹一声,满心惆怅。
我缓缓地、轻轻地倚靠在墙边,然后慢慢坐下来,此时此刻,内心深处不禁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难过,假如爷爷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孩子——祁钰,他身世就跟小手一样,让人忍不住怜惜。
“那个孩子真是乖巧极了!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地赶到这来寻我,直到看见那块玉佩时,我才恍然大悟,他竟是我昔日战友的孙子!仔细端详一番,他的容貌与我那位战友也有几分相像。”
在他们二人交谈的整个过程当中,陈安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讲过哪怕一句话,所有的沟通与交流,完全依赖于纸笔完成,说来也怪,爷爷就好像事先跟小手排练过无数次一般,讲述的内容居然一字不差,毫无出入。也正因为有了爷爷这番详细生动的描述作为支撑,小鱼的身世一下子变得越发清晰明了。
就这样,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终于,陈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像一尊雕塑般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空洞迷茫,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他。许久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审完了?”
听到我问话,陈安微微一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抑制不住嘴角上扬。“那个不叫审,叫做调查取证!”
他的目光扫到我正坐在脏兮兮地上,眉头不禁皱起。“不是说地上凉么,怎么跟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坐地上去了?”
我缓缓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衣服和裤子上的泥土,小声嘟囔。“是你不让我听你们说话,而且外面又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乖乖听话吧?”陈安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嘴角不经意间掠过一丝笑意,真难得,他很清楚我会躲在这里偷听,只是居然一点没生气。
“我真想不通你来这到底有何目的,非得这样刨根问底,难道你都不觉得尴尬吗?”
面对我质问,陈安十分淡定从容,他慢悠悠地走到墙边,身子倚靠墙壁,双臂抱于胸前,直勾勾盯着我。“关于祁钰的身世,你究竟知不知情?”
“你觉得我知道吗?”我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满是无奈。“他从未向我吐露过自己身世有多凄惨,起初,我认为他不过是前来投靠爷爷的普通亲戚,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和小手有着惊人相似的命运,都是失去双亲、与爷爷相互依靠、艰难求生的苦命孩子。”
陈安凝视着我,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可是从他踏出房门时,从最初的满心狐疑,直至现在的一脸释然,我便知道,对于这件事,他再无疑虑。
“陈警官,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么?”我毫不退缩直视他双眼,目光坚定恳切。
“嗯,你讲。”陈安微微挑了挑眉。
“日后,我肯定会如同照料小手那般悉心呵护小鱼,我想带着他一同生活。”此番言语绝非随口一说,即便面对的是威严的陈安,我亦无所畏惧。
听闻此言,陈安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凝重,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虑。“你怎么还是这般执拗?他不是那个他,要知道,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你想哪去了啊?我只会将他当作亲弟弟,绝对不会再跟他产生男女之情。”见陈安有所误解,我急忙辩解。
“那也不行啊,人家好歹是个男孩,何况你们又……”
“那些事情于我而言,就如同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他还这么小,定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的,他的身世已经这么惨,这样可怜的孩子,你还忍心让他孤零零的跟老人想伴么?如今的我,孤单一人,不仅独自抚养年幼的孩子,还有重病缠身的婆婆需要照料,倘若我能够带他一同生活,当我外出挣钱养家时,他便能帮忙照看小宝,如此一来,我便可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努力赚取一家人的生计费用啊。”
我心里很清楚,想要获得陈安认可并非易事,成功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想竭尽全力争取一线希望,比起终日提心吊胆、鬼鬼祟祟带着小手生活,我更加渴望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与他生活在一起,只要陈安点头应允,那么未来的日子里,无论遇到怎样艰难险阻,我都会充满勇气和信心,坚定地走下去。
“康琪,我明白你对那个孩子起了怜爱之心,可你别忘了咱们还有政府啊!他的情况,我会替你联系相关组织机构,相信会有人出面妥善处理此事,政府会给他应有的关怀和照顾。”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还会跑到这边来吗?他为什么不去福利院呢?”我忍不住反问他,于小手而言,他就是不想去福利院才会逃出来,这点陈安也很清楚。
“这事情以后再说,别忘了,你身上现在还带着刑罚呢?包庇窝藏罪犯危害人众安全,视为同伙,你这肯定还得数罪并罚,还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差点忘记之前犯下的罪过,呵,我这样的人哪里还值得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