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老爷子送茶是真的,不放心也是真的,但将这几样元素加一起说的话,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否则,就一定会百分百上当!
老爷子说完这话,依然趴在沈腾肩膀上不肯起来,沈腾也拿他没法,只能搀扶着,将他推离自己的身子,二人面对面。
沈腾笑道:“好好好,老爷子您的心意我领了还不成?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的?再这样我可就给您捅破了哦,这手劲儿,比我这年轻人却也小不了多少,掐得我这胳膊都痛呢。”
老爷子知道沈腾看破了他的计谋,不好意思再装下去,转头看马忠张嶷都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满脸狐疑,便知道自己实在做的有些过火了,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笑道:“惭愧,惭愧,确实是老了,舟车劳顿,这一路,可是受了老鼻子的罪喽!”
这话一出口,那么的马忠张嶷总算是将一颗心妥妥地放回到肚子里去了。
“好家伙,您这是吓死人的架势啊!”马忠笑道。
张嶷也恨不得上去给老家伙一拳,“老爷子,您明明是一块石头的……”
老爷子连连摇头,笑道:“石头也会老的,这南中啊,迟早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说到这里,老爷子转头看看李遗,撇了撇嘴巴,道“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你李子明急吼吼地跑来干什么?”
李遗哪里会买这老家伙的账,大家本都是抱着抢夺的心理来的,这一见面,就被老家伙打了回去,算什么事儿!
所以,李遗也毫不示弱,直接一句话怼了回去:“老大人,这世上事,顶破天了,也得有个道理在不是?先来后到,总该是要讲究一下吧。”
老爷子沉下脸来,正色道:“怎么,说不得你兴古郡是要和我昆明郡过不去了?老夫这张脸,在你建宁李氏这里,已经不值钱了是么?”
“岂敢,岂敢,南中有顽石,方可有安定,小子再是乖张,也不敢拿鸡蛋和老大人的石头碰不是?”李遗嘴巴上的乖巧,但语气却一点也没有退让的味道。
老爷子直接一句话:“说但是吧,别在老夫面前卖弄口舌——”
李遗冲王伉拱拱手,道:“我兴古郡诸般大事,哪一件是你昆明郡能够好比的?事有大小,亦有轻重缓急,老大人何须将公事与建宁李氏牵扯到一起呢?要知道,建宁李氏可也没有做那什么对不起老大人的事情吧。”
估计老王伉也没有想到当年李恢的儿子竟然是一个口舌如此犀利的人才,一时间被怼得哑口无言了。吹胡子瞪眼也没用,他只能拿年纪来压李遗了:“好小子,如此对待老人家,是你李氏所为?当年那李德昂也不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自大吧。”
显然的,老家伙这是词穷了。
李遗看老爷子竟然抬出了自己老爹李恢来压自己,这就是耍无赖的架势,他也无话可说了,否则接下来,就凭老家伙的路子,估计都敢动手打人了。
李遗拱拱手,道:“此地有都督在,况且这里还有人家姚老郡守这个大地主,咱们都是客人,何苦在此纠缠不休?罢了,李遗这就别过。”
说完,也不等回礼,扭头就向郡守府内走去,留下一个赳赳的背影给大家。
马忠张嶷祝融氏沈腾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一老一少互掐,不欢而散。到现在,他们还依然懵懂转向,不知所以。
老爷子丝毫不尴尬,他信奉的本就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看李遗走远,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表达了最后的不满。
然后,扭过头来,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对沈腾道:“小子,老夫这吵架的功夫,可还能看?”
“不要脸!”沈腾很想将这三个字送给老爷子,但他也怕挨揍,只能谄媚地冲老家伙竖起大拇指,道:“老爷子与人吵架,从来也没有输过,对吧!”
老爷子哈哈哈一阵大笑,恬不知耻地笑道:“小子,打人不打脸,走走走,找个地方,尝尝老夫亲手炒制的明前茶,咱还给你带了几个饼子来,不过都是青叶,还没有那个什么……发酵……对了,就是发酵。所以嘛,只是给你看看,闻闻,说好了,老夫我还得带回去的……”
马忠张嶷傻了一般地看着老家伙的表演,知道他葫芦里一定有药,但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种感觉,八爪挠心一般,蓝瘦香菇。
“兴古郡永昌郡没事儿就好,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南中七郡,牂牁郡守张嶷,兼朱提 (shu shi书识) 郡守,兴古郡守李遗,昆明郡守王伉,永昌郡守吕凯,越巂郡守姚伷,再加上庲降都督马忠自兼建宁郡守,目前,七大郡守不约而同地汇聚在这越巂郡。
这其中,马忠张嶷本为征剿西部狼族而来,姚伷是坐地户,其他几人,却都是自发来的。
所以,马忠心里不仅疑惑,更有恼火——“没有庲降都督府的调令,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了?你们有没有拿我这个庲降都督当盘菜……”
沈腾满腹狐疑,他主动看向马忠,马忠摇摇头,无语;他再看向张嶷,张嶷也摇摇头,无语。
沈腾再看向老干妈,祝融氏摇摇头,眼睛向郡守府里面瞥了一瞥,沈腾连忙向郡守府里跑去。
郡守府内。
老吕凯依然躺在担架上,脸色煞白,人总算是醒了过来,浑身发抖,出虚汗,说话也轻得像是蚊子。
刚刚进来的李遗也吓了一跳,外面的那块石头像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让人生厌。房内的这个石头,却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这世道都怎么啦,糊弄谁呐!
可看着老头的气色,又不像糊弄人的,李遗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来时满腹的斗志昂扬,遇见王老头大战一场,丝毫不弱,现在见了这吕老头的病态,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反倒不知道怎么办好。
临行前,夫人关银屏教授的那些秘诀,此时忽然就派不上用场了,夫人也没有说可能有人装死啊……
一时间,李遗的头上冒出许多汗水来。
沈腾挤进来,也吓得一激灵,连忙单膝跪倒,叫其他人都散开些,方便自己看老爷子的神情气色,他一边这里摸摸,一边那里看看,连连问:“老爷子,能听见我说话不?能听见,就眨眨眼睛。”
老爷子眨眨眼睛。
“是不是心发慌,浑身虚汗,没力气?”
老爷子再次眨眨眼睛。
“快,”沈腾连忙站起身来,“府内可有蜂蜜?赶紧的,拿来,兑点温水给老爷子灌下去!快点——”
众人见沈腾如此一说,便有人连忙跑开了,去准备蜂蜜和水。
沈腾又叫来老爷子身边的人,问问情况。
原来,他们这一路急吼吼地赶来,没有怎么吃喝,睡得也少,堪堪就要到了越巂郡城,老爷子忽然就病倒了,症状嘛,就是沈腾刚才说的这样——虚汗,无力,脸色泛白,说不出话来……
“有水果没?”见那蜂蜜水还没有来,沈腾又问。
南中,最不缺的便是各类水果,应有尽有。但此时为春季,水果基本上尚未成熟,一时之间,哪里去找?
好在蜂蜜水很快就端了上来,沈腾接过来,亲自品尝了一下温度,便用勺子给老爷子喂了下去。
几勺蜂蜜水下肚,很明显的,老爷子的症状立马就减轻了,脸色又有了红润,也不再有虚汗出来,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沈腾明白,老爷子这是低血糖病犯了。
这个时代,想要高血糖着实不容易,因为此时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营养不良是常态。而低血糖嘛,却是十分常见的疾病了。
一般情况下,低血糖只要不严重,吃点含糖的食物,会立即得到缓解。
既然老爷子没别的问题,看这架势,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沈腾俯下身去,想将老爷子抱起来,看老爷子的神色,应该是没有大问题了,老爷子掐住他胳膊的手劲儿,也不再软弱无力。
谁知道老爷子却一把将他抱住,不肯起身,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小子,老夫不能现在就好了,得继续病,知道不?你切莫说破——”
沈腾仿佛听见了天书一般,“不能现在就好”是几个意思?老家伙这也是巴巴地赶来碰瓷儿的?
再说了,碰瓷儿,至于巴巴地几百里跑越巂郡来碰?碰谁?碰给谁看?马忠都督么?
这一路颠簸折腾下来,本来没病的,都可能整出病来了,老家伙这是何苦来哉……
但由此,沈腾知道老爷子身体该是无恙了。
马忠张嶷祝融氏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包子三人,大厅内的闲杂人等,自动回避,就吕凯身边的家人,不肯离去。
现在,聚集在和屋里的,几乎全是南中所有能够一言九鼎的几人了,真要说起来,反而沈腾和包子几人才是那所谓的“闲杂人等”吧。
包子黄崇李球三人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每一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主,便自觉不自觉地悄然移步到了沈腾的背后,不敢有丝毫动作。
那吕凯的老家人一看这架势不对,也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之乎也,屋内,剩下庲降都督兼建宁郡守马忠,牂牁郡守兼朱提郡守张嶷,兴古郡守李遗,昆明郡守王伉,越巂郡守姚伷,三江口蛮王妃祝融氏,以及沈腾包子几人。
对了,躺在地上担架上的是永昌郡守吕凯,
马忠已经知道吕凯病情好转,是“严重好转”的那种,也就不再担忧老爷子的身体了。那么,好,到底这南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都一窝蜂地跑到越巂郡来,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都督?
这些话,马忠很想说,但梗在咽喉,又难以说出口,毕竟其中有几位,他是真的没法过于苛责,尤其是那几位年纪大的,都发须皆白,老王头和老吕头头发稀少得快栓不住簪子了。
更何况,老吕头还躺在担架上喘气儿呢……
谁也不主动说话。
沉默良久,马忠想就这样不说话终究也不是办法。大家也从马忠的不善面色上看出了都督的不快,就更加地谁也不先开口了。
不得已,马忠就只要拿那年轻点的开刀了:“李郡守,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丢下那兴古郡巴巴跑到这越巂郡城来?”
李遗苦笑着拱手道:“属下这……不是……担忧……越巂郡的那个啥——兵乱嘛……”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李遗说得牵肠挂肚愁肠百结的,大家听着都吃力,但却没人笑。
也不敢笑。
几个内心有事儿的郡守尤其不能笑,那几个年轻人倒是想笑,可他们敢吗?
“没有命令,不得越界,你都是一郡之守了,怎么,还要我教你?”马忠的这话,已经很有点严重了。
李遗连忙道歉:“是属下的不是了,还请都督责罚,下次不敢了。”
看李遗的态度如此端正,马忠心里舒服了些,其实李遗可不仅仅是兴古郡守,人家身上还有另外一个头衔儿——兴亭侯。若李遗真不给他马忠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来,马忠也会很难受。
李遗的身后,可不仅仅是一个建宁李氏,其夫人关银屏那可是关羽关云长的嫡女!所以,李遗的身份之超然,可见一斑。
马忠将眼光扭向昆明郡守王伉,问道:“王郡守,您老是南中磐石,偌大年纪,却轻易离开昆明,舟车劳顿,要是这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蜀汉上下如何处理?”
沈腾不由得在心里为马忠点了个五星好评:“好家伙,这话说得!本来是批评的,但人家这却走了关心的新鲜路子,技术活儿啊,得学!”
果然,老王伉一时被马忠闹了个大红脸,既然别人给了个梯子,自己还不赶紧顺着梯子下坡,想啥呢?
王伉连忙拱手道:“好叫都督得知,下官知道都督在此平叛辛苦,特意带了我郡特产普洱茶,前来请诸位品尝。再说了,我郡有如此大事,不当面向都督禀报,老夫心里着实放心不下呐。”
老家伙这一番话,竟然将马忠都说得笑意嫣然了,连连点头,道一句:“老大人倒是有心了,只是舟车劳顿,以后就不要再如此折腾。”
老王伉拱手连忙称是。
那边的李遗多聪明的人呐,连忙拱手道:“都督,我兴古郡新出产了一批天水佳酿,全郡上下,都想着都督等人在此平叛不易,下官这是专程送来请都督品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