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杲杲睡不着觉,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大家的告白经历。
告白完要做什么呢?接吻吗?
想到接吻,余杲杲只觉得热意在脸上扩散蔓延,哪怕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还是羞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接吻是什么样的?好学的余杲杲熬夜学习新知识。
用舌头画Abc?好奇怪……
从某种程度而言,实践胜于理论。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具体如何,明天试一下就知道了。
余杲杲在天微亮时才堪堪入眠。
睡了不过两个多小时,被余阳阳急促的敲门声喊醒。
他们买的是最早一班回w市的高铁。
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但是两人并不娇贵,出行都是选择二等座和经济舱。余阳阳看妹妹没有休息好,二等座车厢人多、环境吵闹,怕影响余杲杲补觉,找乘务员给两人升级为了商务座。
兄妹俩第一次坐商务座,兴高采烈地花了半个多小时研究座位。终于鼓捣明白座位上那些新奇的按键后,兄妹俩刚戴好眼罩,睡了没多久,就被乘务员提醒已经到站了。
下车后,余阳阳看着揉着睡眼,慢吞吞走在身后的妹妹,“不是着急回家吗?怎么到家了,反而走得慢了?”
瞪了余阳阳一眼,余杲杲快步向前走,远远甩开余阳阳。
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混沌,余阳阳这么一说,余杲杲如梦方醒,想起自己回家的主要目的后,快马加鞭赶往康乐住宅区。
可惜,余阳阳这匹马,不太愿意动弹。习惯晚睡晚起的他,骤然起这么早,又要拖着两人的行李,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和颓废的气息。
等回到康乐住宅区,余杲杲脱了鞋,光着脚跑进房间,录取通知书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上。父母尊重她,从来不会私拆她的物品,何况录取通知书又具有非凡的意义,自然是要等到它的主人亲自拆封。
余杲杲拿着手机,对着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拍了好几张照片,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后,又跑去客厅把行李箱拖回房间。
行李箱摊开放在地板上,四扇衣柜门也被她全部敞开。余杲杲叉着腰,像是个视察天下的君王,在衣柜和行李箱之间踱步,思索着……等下穿什么?
这件不错,那件也可以。站在穿衣镜前比划了许久,依然纠结不出个结果,余杲杲准备求助余阳阳,都是男性,余阳阳的审美观点应该具备参考价值。
在补觉的余阳阳被忽然而至的敲门声吓醒,以为是有要紧事,拖鞋都顾不及穿,连忙拉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门外的余杲杲拿着几件裙子,一件件给余阳阳展示,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少女的娇俏喜悦,“哥,哪件好看?你帮我挑一下!”
余杲杲有事相求时才会尊敬地喊他一声“哥”,余阳阳眯着眼睛打量着妹妹,她不是最嫌弃自己的眼光了吗?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靠在门板上,“你挑衣服干嘛?出去约会?跟男的?”
他的问题跟炮弹一样连续发射。
余杲杲的沉默给了余阳阳答案。余阳阳叹一口气,“跟李修然吗?”
余杲杲更沉默了。她在沉默中想起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祖宗果然是智慧的。
是不是所有人都发现了她和李修然之间暗暗涌动的暧昧?就她和李修然两个当事人毫无察觉?
余阳阳知道自己说中了,也知道十八岁的女孩子脸皮薄,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仔细打量起几件裙子,最后遵从自己的审美,选了一件他觉得好看的。
余杲杲拿着裙子回房间,余阳阳手扶着门框,对着妹妹蹦蹦跳跳的身影,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余杲杲,什么事都不如你开心最重要。”
当时的余杲杲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着哥哥,觉得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余杲杲拿出换洗衣物,冲去一身奔波的疲乏。换上余阳阳为她挑选的裙子,余杲杲坐在书桌前,找了一个点赞量极高的美妆教程。每一步都是按着教程来操作的,可是……为什么眉毛粗得像蜡笔小新,腮红打得像猴屁股?
卸了妆,余杲杲放弃了化妆,涂了防晒霜,挑了一只裸色唇釉,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到玄关处,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拿出廖书妍送她的香水,往手腕上喷。
从五楼走到一楼,余杲杲的后背泛起一层淡淡的薄汗。
单元门敞开着,走到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余杲杲一眼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单薄的背影。
她加快脚步,奔到他面前。
走近才发现,李修然变黑了一点,也变壮实了一点。余杲杲好奇地观察着他身上的变化。
因为李修然的刻意躲避,两人从出成绩后就再也没见过。
再度见面,李修然承认,自己其实是想念的,甚至生出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感慨。
这一年的夏天,要比往常更炙热。
余杲杲拉着李修然走到树荫下。
夏日炙热的阳光穿过叶间罅隙,细细碎碎地筛落下来,随着叶片偶尔地摇曳,光影也跟着轻微晃荡。金光跃动,如同一层金纱,光影明暗间,公主耀眼夺目地立于神树之下,圣洁又美好。
这一幕被李修然记了很多年。
在每一个让他辗转反侧,深感痛苦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那年夏日微风中,发着光的余杲杲。
余杲杲将录取通知书双手奉上,“李修然,你看,我做到了!”
李修然眼眸低垂,低低地说:“嗯,恭喜。”
他的录取通知书也在昨天抵达,是陈阿姨代收的。王彩霞不敢乱动,就放在客厅茶几上,等待它的主人打工归来。
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c大校门,李修然苦涩一笑,跟王彩霞一起拆开了。
王彩霞安慰他:“c大也很好了,我听人说金融专业都要考到全省前几百名才可以读。我们这样的家庭,你只要能读大学,就是改变命运了。”
道理他懂,如果没有跟余杲杲的约定,他也许会更加容易接受这个结果。
他将录取通知书反复翻看,无论怎么看,c大都不会变成A大。
他认命了。在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他和余杲杲有云泥之别。
美梦终究是美梦,它不是现实,因为现实是赤裸裸且鲜血淋漓的。
李修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缥缈倒计时声,是在倒计时这场美梦的醒来。
“这么冷淡?”余杲杲问。
李修然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余杲杲的距离,也在提醒自己不该再继续沉溺于此,“余杲杲,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没考上A大,我要去c大读书了。”
余杲杲怔愣片刻,随后笑开,“c大也很棒啊!我知道你努力了,你不用道歉。A市和c市离得又不远,我以后可以经常去找你玩的。”
所有人都原谅了他的失误,除了他自己。
李修然没说话,垂着脑袋站在树下。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于余杲杲而言,太过残忍。
余杲杲往前迈了几步,两人脚尖碰着脚尖。
李修然抬起头看她。
燥热的微风,携带着余杲杲甜美清亮的声音吹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李修然,我喜欢你啊。”余杲杲鼓足勇气说出了酝酿半月有余的心里话。
她想过文绉绉的表白,也想过幽默诙谐的告白,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我喜欢”。
他可以毫不留情面地拒绝所有人,可若是余杲杲,他说不出那些残忍的重话。
李修然很快又低下头,紧抿着唇,思索着怎样的拒绝听起来没有那么残忍无情。
可是拒绝,本身就是残忍的,不是包上温情的外衣,就能变得柔软。
余杲杲歪着头看他,嘴角带着期待的笑,两颊的酒窝深陷。
想起昨晚熬夜学习的新知识,内心深处冒出的小人在不停怂恿着余杲杲。一颗心紧张地七上八下,余杲杲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他们的脚尖依然挨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四片嘴唇相触的画面。
余杲杲剧烈地摇着头,逼迫自己停止联想。越是摇头,那画面越是抑制不住地往脑子里钻。
放弃抵抗,余杲杲直视李修然的眼睛,她在那双永远平静,永远黑沉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小小身影。
你的眼里只有我啊。真好。
余杲杲再一次尝到了酒后飘飘然的微醺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行为举止却都不受她的控制。
李修然依然是垂着头思考的模样,这个角度,余杲杲只要踮起脚,微微仰起头,就能碰到他双唇。
她确实这么做了。
在擂鼓般的强有力的阵阵心跳声里,李修然看见她不断放大的五官。
少女柔软的双唇碰上他的,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昨晚熬夜学习的理论知识,一个都没用上。
炎热的夏日午后,蝉鸣如潮。
李修然觉得不能再犹豫,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余杲杲。”李修然往后退一步,眼里的惆怅、迷茫此刻都被他佯装成浓烈的厌恶,语气里是厚重的疏离,“我不喜欢你。如果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解,我很抱歉。”
像被雷劈中,余杲杲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修然。
残忍吗?挺残忍的。李修然想,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该再继续残害余杲杲的感情。
怕她听不清,李修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疏离又加重了几分,“我不喜欢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淌下,余杲杲低头摇着头,她没有放声大哭,闷着声宣泄情绪。
而后,在绵长、高亢的蝉鸣声里,余杲杲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讨厌你。”
在余杲杲转身跑开时,李修然捉住她的手,摘下自己左手手腕处的手表,放在了余杲杲的手心里,“还你。”
余杲杲的视线在手表表面上停留几秒,随后握紧手心,挣开李修然,走到一旁的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她回家了,拿着那封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
目送余杲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李修然捡回了垃圾桶里的手表。
他抬头看着五楼的窗口。
他不是门当户对的王子,也不是为公主保驾护航的骑士,但他愿意做公主永远忠诚的子民,无论身处何方,日日年年,都祈望公主平安康健,顺遂无忧。
第二日,李修然结束兼职回家,在小超市门口被陈阿姨拦下。
陈阿姨说:“余家搬走了。”
李修然没什么情绪,也不惊讶,面色平静地回答:“嗯。”
“他们怎么都不说一声。”陈阿姨有些感伤也有些生气,相处两年,对方一家不打一句招呼,悄无声息地搬离了这里。
李修然站在小超市门口,看着9栋空荡荡的楼梯,又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五楼窗口。
许久之后,他说:“阿姨,你别生余杲杲的气。她是被我气走的。”
陈阿姨只是叹气,半晌都说不出话。
在李修然要走的时候,陈阿姨对着他的背影说:“不生气。就是挺舍不得的,修然,你们是同学,有机会帮阿姨跟杲杲说一声,让她有空常回来玩。”
她不会再回来了。
李修然依然背着陈阿姨。不想让陈阿姨伤心,李修然撒谎了,“嗯,有机会帮您转告。”
没机会了。已经被我气跑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幸得一二。
现在“一二”也被他寡情冷义地推开。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公主不过是结束了漫长的微服私访,终于回到了华美精致的城堡。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再交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一年的夏天,结束了。
凌寒顺利考入c大,并获得一位财大毕业生的资助;孟自远考入了A大,为他学渣逆袭的故事又染上更加夸张的传奇色彩;张千帆也拿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除了李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