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
“时间还早呢,一会儿我们开车送你去呀,忘了还要带行李吗?”
陈单凌这才想起,正要开门的手又放下了。
他已提前遮盖了真实的唇色,也顺便处理了眼尾泛着红的深色,此时的他更像只是气色稍差的寻常人类。
“听说学校食堂的东西不好吃,要是没看到喜欢的菜,就先吃这个吧。”
喻涟拿来一袋餐包塞到陈单凌的背包里,见陈单凌又是一身黑衣,
“今天也穿这么严实啊?会不会太热?”
“还好。”
“又担心发色挨说?”
“……习惯了,大不了打一架。”
陈单凌说得淡然,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喻涟叹了一声,招呼他弯下腰来、将散落的发丝理好,踮脚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陈单凌仍是面露愁色,却还是勉强地提了提嘴角。
“你啊,还是很在意吧。”
“…没事。”
过了一会儿,陈恒拿上钥匙,拍了拍陈单凌的肩膀就推门出去开车了。
“妈妈一会儿送阿鹿去学校,你爸爸会负责送你。”
喻涟让陈单凌接过行李,就去帮陈鹿收拾了。
陈单凌眉头一皱:
“就你们两个?”
“啊对呀。”
“朽白,你陪她们去吧。”
“是。”
“怎么了嘛!都先去看过那么多次了!”
“以你们两个的路痴程度,我看等你们摸到学校门口,寒假都已经放一半了。”
陈单凌拉上口罩走了出去,
“朽白,交给你了。”
“谨遵主命。”
朽白应声留下,站到门口的鞋架上静候母女出发。
这对母女的路痴程度堪称空前绝后,只要路程超过三分钟的,除非是要去的地方在她们的视线范围内、并且途中不超过一个转弯,否则即便是开了导航也拯救不了她们的方向感。
陈恒已在前院等候,陈单凌坐上轿车后座,他们便出发了。
驶出了好一段路程,陈恒才终于问道:
“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没休息好?”
“还好。”
这就相当于正常人类作息的后半夜啊。
吸血鬼不论事先在夜间睡了多久,白天都还是会异常困倦。
“住学校没问题吗?”
陈单凌纠结了一下,决定对陈恒说实话:
“其实我…不是去住校。”
“那住哪里?”
“还是朋友那边,事情还没办完。”
“这么多天了,是很麻烦的事吗?用不用老爸帮忙?”
“…你按我说的夜里别待在室外,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一个转弯,陈单凌所坐的位置正好被阳光照射。
他手背上裸露的皮肤安静地燃烧着,血雾缓缓飘扬。
剩余的路程,父子俩没再说话。
一个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一个是实在没有谈心的精力和心情。
沉寂了一路,陈单凌的手背已烧出白骨。
驶至学校门口的路旁,陈恒解锁了车门道:
“在大厅等我,我把车停好跟你一起进去。”
“好。”
陈单凌戴好手套,将背包提上下了车。
于大厅等候的过程中,陈单凌时不时地就能听到经过的学生们谈论到吸血鬼的恶行——
正在前不久,他们家一带的医院外科就遭遇过一场吸血鬼的袭击。
陈单凌有些在意,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得知袭击是发生在他拦下失控巴士那时,他理了理目前得知的情报。
难道跟“明镜”有关?这动乱,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时间太过接近了。
他想得愈发出神。
“单凌?单凌??”
陈恒在陈单凌的眼前挥了挥手,这才看他有所反应。
陈恒已唤了陈单凌好几声,见陈单凌终于回神,他打趣道:
“怎么了?想什么这么认真?”
“没什么,走吧。”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陈恒。
父子二人一同进入教学楼去了。
而在薛奕辰这边,他正在影棚内的拍摄现场。
进入中场休息时,封修洛给他递去了瓶水:
“你晚上打算怎么办?直接去接那家伙?”
“嗯,有这个打算。”
“会不会太显眼了?你粉丝多数就是他那个年龄的吧?”
薛奕辰却只笑了笑,接过水抿了两口:
“如果那位所在的学校里有我的粉丝,他的存在也能更容易被他们接受吧。
“显眼也不要紧,我们可以跑啊。被当成异类是什么心情,你我都是知道的。”
“奕辰先生,休息时间结束了,请继续拍摄吧。”
“好的。”
薛奕辰递回瓶子,就又投入到拍摄工作中去了。
封修洛又一屁股坐到墙沿的椅子上,他翘着二郎腿、脚尖也高频地抖着,尾巴垂在地上快速摆动,显然是有心事。
一直到了傍晚,陈单凌接到了薛奕辰的来电,他有意稍稍避开了陈恒才接听。
“请问您已安置妥当了吗?”
“嗯,刚结束,你已经到了?”
“我已停好车了,您出校时随时联系我。”
“好,那你稍微等我一下。”
陈单凌挂断电话,从陈恒的手中接过他的行李。
他单手轻轻搂住了陈恒,低声道:
“趁现在天色还早,快回家去吧。”
“不用我送你去朋友家?”
“不用,朋友已经在等我了,你回家待着就好,朽白也会护着你们。”
陈单凌后退两步便匆匆离去,
“你不用担心我。”
说罢,陈单凌就趁着人群稀疏时瞬移消失在陈恒的视野里。
陈恒怅然,只觉得他与他朝夕相处的孩子,突然像是有了天各一方的距离。
陈单凌落到薛奕辰车旁的围墙上轻盈跃下,薛奕辰下车、颇为绅士地为他拉开车门。
“……谢谢。”
陈单凌颇为无奈:
本来只想自己开了门就好了,没想到薛奕辰连这样的事都要表示敬意。
他们行驶上路,往薛奕辰家前进:
“您家中也已安排好了?”
“嗯,都交代完了,封修洛呢?”
“他是来了的,但刚才到医院调查去了。”
“……就是外科遇袭那件事吗?”
“是的,您也有所耳闻?”
“在学校听到的,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我们都在商店街。”
“…恐怕并非同一件事。”
“什么?”
“封修洛去调查的,是在您截下‘明镜’上级时发生的事,只是同样由吸血鬼引发。”
后视镜的倒影映着薛奕辰的不安,
“看来肃清双翼的决定,应该无法更改了。”
陈单凌的神色也更加凝重:
“我会处理的…”
“也许我这么问会有些冒犯……但是,您真的可以吗?那毕竟也是一场杀戮,您真的能够承受心理的压力吗?”
“我也不确定…可是必须阻止它们。”
“我亦听闻……以四翼的状况来说,是更容易受到恶魔的邪性影响而产生杀戮快感的。”
“我也向朽白交代过的,如果事态不对,他会尽全力阻止我,哪怕就让我死在那里。”
“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吗?您还年轻啊。”
“如果是为这件事跟那些混蛋同归于尽,就正好让我追它们到地狱去吧。”
陈单凌说着,目光愈发柔和下来,
“最起码……我的家人不会知道这一切。”
薛奕辰沉吟半晌,也不知如何应答,良久才道:
“……我会代您继续照顾他们。”
“只是在那之后,我就没法回应你的人情了。”
轿车驶回住宅,人形化的朽白正从关押着忆颦的地牢走上地面。
他向刚下车的陈单凌郑重地行了一礼。
“她们平安到家了吗?”
“是的,也已确认『血影』状况正常,能够应对少量双翼的侵犯。”
“嗯……”
陈单凌朝着地牢看了一眼,神色中略带一丝忧心。
“您不必担心,带回的那名‘明镜上级’目前情况稳定,属下方才已为其稳固神智。”
“好,麻烦你了。”
一直到深夜,封修洛才从外面回来。
他进门看到门口的鞋子知道陈单凌已经来了,便埋怨道:
“你说你个‘王’怎么当的?双翼嚣张成这样还能无动于衷?”
“…你查到什么了?”
“我去了好几家医院!遇袭的何止就那家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医院的那些人就是非得一口咬定他们那儿没出过这种事!好像说出什么就会没命似的——”
“修洛,你太失礼了。”
“怎么着吧!越查我越气!你说你个‘王’,哦,问啥啥都不知道,没问题吧你?”
封修洛越说凑得越近,从门口一直骂到陈单凌跟前。
却见陈单凌的目光中透着决绝。
封修洛一看他的反应,顿觉很是尴尬,吞吞吐吐了好一阵,
“你…你这是怎么?反驳一下啊……”
“…确实是我的错,我知道得太迟了。”
“……你你你知道就好!”
陈单凌不反驳,封修洛也就感到无趣,惺惺地又走到薛奕辰旁边。
“你这孩子……”
“哎,他什么情况?”
薛奕辰无奈地瞥了封修洛一眼:
“四翼的责任,他本来可以不必担。”
薛奕辰指了指水壶,
“热水已经放温了,拿过去吧。”
“哦。”
封修洛不情愿地在陈单凌和朽白面前的杯子倒上水,然后就去了厨房。
血袋已经热好,薛奕辰将两包血袋与封修洛分好又回到了客厅来。
他问道:“您明天有安排吗?”
“明天休假,正式开学是在后天。”
陈单凌又确认了一下时间,才点头道,
“嗯,明天没事。”
“那么,您就从今夜开始练习吧,属下会教给您意识侵入的要领,以您的意志应当不难掌握。”
“是像昨天你对那个人做的一样?”
朽白听罢,神情透出了一丝阴险,微笑道:
“是的,您已了解作用了。”
陈单凌骇然,在淡淡的血腥中,朽白的从容让他难以信任。
“您意下如何?”
“…抱歉,再等我两天吧。”
“干嘛?怂了?”
“修洛!”
“若您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则不利于接下来的练习。”
朽白向一旁的艺人父子俩看去,道:
“——也罢,这几日主人进食之事也劳烦二位了。”
“今天由我来吧,修洛应该累了。”
“啧,陈忆楷不是在吗?”
“…他现在应该还在地下吧?他每天都会在他妹妹身边站很久。”
“…那你们先调整,我去找他待一会儿。”
“好的。”
陈单凌快步地走至地牢。
只见陈忆楷在地牢外伫立着,安静得一反常态。
良久,陈忆楷才注意到身后陈单凌的气息。
他连忙鞠躬道歉,慌乱让他变得语无伦次。
“你干嘛这样?”
“抱歉,我走神了……您来了多久?”
“没你发呆的时间久。”
陈单凌损了他一句,皱眉道,
“你妹妹还好吧?”
陈忆楷微微摇了摇头:
“这几天,除了您的蝠灵来巩固神智时会闷哼几声,其他时候完全没有反应。
“不过他说,目前的进展没有异常。”
“是吗…”
那陈忆楷和陈单凌在朽白那儿得知的这个消息就是一样的了。
陈单凌沉吟一阵,
“在肃清双翼的事结束以后,朽白会留下继续帮你,在那之后你就不用再来补偿我了。”
“…啥意思?”
“字面意思。”
陈单凌笑了笑,便回了地面去。
陈忆楷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拉住陈单凌质问:
“您不会是想拼上自己这条命吧?!”
“如果不得不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单凌看着陈忆楷,说得淡然,
“别忘了,我是死过的。”
陈忆楷哽住,转而双手握住陈单凌的手腕,诚挚地又劝:
“我晓得以您现在的年纪承受这些太沉重,但是咱们都可以尽量帮您解决!
“您想想,您年纪轻,家里那些人类总不能剩下一辈子都见不到您吧?就算已经说了躲出来,也不可能一辈子藏着吧!”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
陈忆楷不解:
他不知这能在吸血鬼中称王的四翼,所惧怕的会是什么事情。
“……您说?”
“我怕我杀的双翼多了,我麻木还算小事,要是成瘾了呢?”
“哈……那您可说到点子上了。”
陈忆楷自嘲地笑道,
“我也年轻过啊。
“『暴君』的外号,就是我当年杀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