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谎,我是个摄影师,曾在几家着名的时尚杂志打过工,现在,回到这城市做了间工作室。
我租的房子,解放前是位盐商的豪宅,前后两重院落,中间一幢青砖碧瓦的两层小楼,后院还有一个花园。
按说这么大地方租金一定不便宜,可实际上这座豪宅荒废多年,它的主人早已搬到新城区,这里,只等着拆迁收钱。
因而我只花了不多的租金,便搬了进来。
收拾房子用了一个月时间,工作室随即开张。
我没打广告、也没做宣传,只是在外面小巷的墙壁上挂了几幅照片。
小巷阴暗潮湿,墙上丛生暗绿色青苔,还有些藤类植物,照片悬挂在这些植物中间,居然别有种风味。
两个月之后,凭着出色的技术和低廉的价格,工作室的生意日渐兴隆。
成天周旋在不同的女人中间,我心底潜伏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经过痛苦的挣扎与抉择之后,我终于把自己交给了魔鬼。
那个雨天,我带着一个女人回到工作室。
女人美丽极了,在灯光下极尽妩媚和妖娆,我从相机取镜屏里看着她,心里生出那么多的惋惜和冲动。
在女人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一定要留住她最美丽的瞬间。
女人累了,香汗淋漓。
我慢慢走到她的边上,微笑着恭维她的美丽。
于是,她便开心且满足地笑,并且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的作品。
我回答她的,是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然后滑到她的喉间,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五指蓦然用力。
女人眼睛里露出骇然的神色,拼命挣扎。
“你是多么的美丽,而这世上所有的美丽都会凋谢,就像那些花儿。”
我的嘴巴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现在,我来帮你留住这份美丽。”
女人的身子开始抽搐,双眼开始充血,虽然仍在挣扎,但已经没有了力量。
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正透过我掐住她脖子的手,缓缓涌出。
她美丽的面孔,这一刻,也因为窒息而变得有些狰狞。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个摄影师,并且这么长时间,一直坚持自己给顾客化妆。
所以,呆会儿,我一定会让她恢复美丽的。
女人已经死去,我替她换上更加妩媚性感的服装,摆出各种姿势,拍摄许多张美丽绝伦的照片。
美丽的女人,连死亡都那么凄美。
她们就像一朵朵盛开在黑暗里的彼暗花,执着且妖冶地照耀着黄泉之路。
我不间断地让这些花儿盛开,因而我必须不断地在夜里,出门寻找猎物。
我不是个果断坚决的男人,面对那些习惯耽于夜晚的美丽女人时,常常会觉得胆怯。
但是,我永远无法拒绝美丽的诱惑,更抑制不住留住那些美丽的冲动。
我像青春期的少年渴望爱情,渴望用双手去触摸她们气息的涌出,感受死亡与美丽血乳交融的刹那,带给我的快感。
现在,我的渴望再次有了形状,它们在我接下来的梦里,变成了那个夜孩子酒吧里的女人。
夜半醒来,躺在黑暗里,我无比坚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那就是杀死她,留住她的美丽。
已经过去了一周,女人都没有联系我。
我颇为沮丧,想她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
替别的女人拍片时,我兴味索然,她们虚假的美丽,更让我怀念女人在酒吧里的放荡和妖冶。
晚上我去夜孩子酒吧,期待的女人再也没有出现。
我像个遭逢失恋的青春期少年,每天沉湎于痛苦之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只要想到女人的美丽,在我视线之外绽放,并且,这份美丽,终将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凋零,我就无比痛恨生命的残酷。
美丽而不长久,只有死亡才能永远留住美丽,这莫非就是生命的悖论?
那个夜晚,我送走最后一名顾客。
那是个已近中年的女人,但看起来还很年轻,无论是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许多昔日的美丽影子。
但我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她已经像暮色里的花,虽然还在盛开,但凋零已经近在眼前。
她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我也根本不需要这样一份迟暮的美丽。
我琢磨要不要找那班哥们出去混一晚上,就在这时,忽然手机响。
“你还记得我吗?现在,你还想要我做你的模特儿吗?”
我怦然心喜,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兴奋。
我听出来电话里的人,正是夜孩子酒吧里的女人,她在我苦苦寻觅不见之后,终于蓦然而至。
那一刻,我居然有些哽咽了:“你在哪里?这些天,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女人在那边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来了吗,要知道你这么想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
这时候,我忽然有种错觉,我跟女人是对相恋多年的恋人,忽然失去了联系,直到多年之后,才再次相遇。
女人还保持着她的美丽,我再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我迫不及待地要和她见面。
女人在电话那头还是嘻嘻笑:“想见我还不容易,只要你去蝴蝶路上的那家咖啡馆,今天晚上,就一定能见到我。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女人暧昧的语气让我浮想联翩。
“我是你的模特儿,你来见我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你的相机。”女人说。
不用她提醒,我也不会忘记。
我一直认为照相机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它可以让我们的记忆变得更加形象。
而记忆也许会有丢失的时候,但只要你翻开相册,那些失去的记忆便会再次回来。
时间在照相机上都可以发生逆转。
当我们华发垂暮地坐在夕阳下,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留恋并且骄傲?
也许是爱情,也许只有那些曾经的美丽。
挂上电话,我带着摄影包,出门打车,直奔蝴蝶巷而去。
蝴蝶巷口的小咖啡馆,橘色的霓虹暧昧着夜色。
我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把厚厚的窗帘拉开一道缝,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街道。
这时候的等待是一种幸福,因为你知道,你等的人终将会到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开始变得焦灼。
外面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女人还没有出现。
她如果不想见我,就不会约我,而现在约了我,又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我想起女人跟我说过的话——看起来你是个没有多少耐心的人,男人如果都像你这样,那我们女人不知道会多伤心。
这是女人在考验我的耐心了,我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