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左一凡去了一趟看守所。
因为办好了委托书,他见到了二狗。左一凡以为和二狗会面应该是像电视剧里那样,隔着一道栅栏。也许是顾伟的关照,他们会面的地点是在一间屋子里。
二狗一坐下就哭了起来。
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一些。
“好了,别哭了!”旁边的警察说了一句。“有话就快说吧!”
二狗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笑着和左一凡打招呼:
“大哥,你来了!”
“还好吧?”
“还好。”
“他们没有为难你?”
“没有。”二狗看看警察,说,“警察都很好的!犯人也挺好的。”
“为什么?”
“一进去,还欺生,被打了几次。一听说我是杀人犯,也就客气了。”
警察在旁边笑了笑。
左一凡让二狗把那天的事情说一说。
二狗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左一凡把几个关键点记了一下。他也准备了录音笔,也在录着。
二狗说过以后,左一凡问了他几个问题。他是为了写辩护词做准备。
“一、出门后,你们拿走了什么财物?”左一凡一个习惯:写文章或发言的时候,喜欢用“一二三四”,这样显得有条理。
“没有!”二狗说,“警察抓到我的时候,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手机都没有。”
“手机呢?”
“丢了。本来是放在口袋里的,大概是跑的时候丢了。”
左一凡心想:怪不得联系不上他。
“后来警察怎么跟你说的?事主家有没有丢东西?”
“警察没说。应该不会丢东西。”
左一凡心想:没有偷窃财物,罪名也少了一个。
“二、死者的被子,你确定是你蒙上的?”
二狗点点头。
左一凡继续问。
“死者的嘴是谁捂的?”
“建国捂的。”
“捂了以后,死了没有?”
“没有。没死我才拿被子的。”
“你们临走,死者死了没有?”
二狗迟疑了一下,说:
“没有。”
“你确定?”
“我看见她身体还在动。”
“你和警察怎么说的?”
“也是这么说的。”
“警察怎么说?”
“好像不相信。”
“你捂着她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她会死?有没有想捂死她?”
“没有!绝对没有!”二狗站了起来。
“坐下!”警察喊了一声。
二狗坐下又说:
“我又不傻!犯不着为这点事杀人。”
“那你为什么要捂着她呢?”
“怕她喊。”
“那为什么跑呢?”
“她不喊了,就跑了。”
左一凡心想:这和建国说的有点出入。建国说,是发现她死了才跑的。这量刑起来可是天差地别。不知建国抓到后会怎么说。如果当时没有死,或者死于别的原因,比如疾病,那罪名就轻多了。他本想提醒他,以后出庭也就这么说。可看警察在旁边,也就不敢多说了。
“你有过犯罪记录吗?”
二狗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左一凡说:“也就是说,你有没有坐过牢?判过刑?进过看守所拘留所之类的。也就是有没有留过案底?”
“没坐过牢,也没有去过看守所。派出所去过一次。”
“什么事?”
“卖假货。”
“那个派出所?”
“湖南的。”
“那么远?”
“具体哪个派出所,记得吗?”
“不太记得,好像是一个叫‘白水’的地方。但我家里有当时派出所罚款的发票,上面有派出所的公章。这些我平时都留着的。”
“你当时为什么被抓?犯事的经过能说说吗?”
“经过?那不是一句两句的事,话就长了。”
“没事。”左一凡看看警察,问:“能说吗?”
“没事,说吧!”警察允许了。看来这警察很不错,说话很和气。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左岭镇还没有“摸分”的事,大家都是做买卖国库券和银元的生意。那时,二狗还很小,大概还没有上小学吧,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买卖银元,十分赚钱。他们到全国各地,主要是农村收购银元,然后,再卖给银元贩子。贩子再卖到福建、广州,甚至香港。收购的价钱很低,三元伍元,最多八元拾元就可以了。银元不同,价钱也就不一样。银元有很多种,有“大头”、“小头”、“龙洋”、“船洋”,还有英国女皇头像的,叫“女洋”。“船洋”和“女洋”最值钱。
一开始,银元贩子还比较少,整个村子也就一两个人。不光是有没有本钱的问题,关键是有没有门路,要知道贩到哪里去和贩给谁。价钱都是贩子们说了算。后来,有胆大的,有脑子的,终于摸清了这里面的门道,银元贩子也就多了起来。收购的价钱也就上去了,“船洋”要卖到四十多元。赚的钱也就更多一些。那时候,城里人工资也不过一两百。一个月的工资怕也抵不上他们一天的收入。做这买卖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早晨,街上、路上、汽车站,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全是出去做这种生意的人。开始的路程并不远,也就在本县本省范围里,来去也就一两天的工夫。后来,附近的银元也差不多淘光了,大家就开始往全国各地跑。跑西安,跑洛阳,跑重庆,反正哪里有银子就往哪里跑。当然,这些城市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坐标,生意主要还是在乡下。跟农村人做生意也更容易些。
虽说这也是一种正儿八经的生意,银元都是花钱买来的,可当时并不合法,国家不允许做这种买卖,还是有些风险的。
这种生意,时间并不长,大约也就两三年。不知是谁,脑洞大开,本钱也不肯花了,索性用假银元换取真银元。
假银元是浙江人做出来的,说是旅游纪念品。很逼真,吹一吹,放到耳边也能听到响声,和真银元差不多,就是颜色不一样。不过只要用柴火烧一烧,再埋在土里一阵子,和真银元就没什么区别。要鉴别,也有一个办法:假银元一摔就碎了。
调换真假,一般要两个人配合。当卖主把银元拿出后,一个人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嘴里念叨:“这是一块大头,怎么是大头?值不了多少钱。”这样说,是提醒另外一个人:把假货准备好,准备换。另外一个人,一般站在他身后。他早已把假“大头”握在手心里,只要等卖家不注意,真假“大头”就换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