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卖主并不上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元,想换都没机会。那就要另外想办法。一个人就说:
“房子新造的呀?不错嘛!”
卖主也就会抬起头,甚至指着房梁夸耀起来。视线也就离开了。如果还不行,就指指卖主身后的墙,说:
“耶,师傅家还挂着主席像哩!稀罕物啊!”
总之,随机应变,办法总归是有的。
后面的人,腰里围着一条特制的腰带,上面排满了一只一只小口袋,就像子弹带。各种假货分门别类地放在各自的口袋里。前面的人需要什么就掏什么。外面要穿一件外套,夏天也得穿。掏假货的时候,动作要十分隐蔽。
如果调换成功了,前面的人就跟卖主砍价钱,把那银元贬得一文不值。问:
“十元卖不卖?”
说好了一百元,拾元当然不卖。不卖就算了,他们就把假货还给他。
还有一种情况很麻烦,就是带的假货,品种不齐全,一般是很难带全的。或者某个品种用完了,那就只好放弃,等下次准备好了再来换。硬要把不同品种互相代替,那是非常危险的,十有八九被发现。
还有一种情况最麻烦。卖主一下子拿出了很多块银元。这时可得动动脑筋了。得做出诚心购买的姿态,而且价钱也出得很高,出个天价也无妨。然后,就数一数。记住有哪些品种和每个品种的数目。最后,再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报纸,把它包起来。
都打算付钱了,另一个人就说:
“不好意思,钱恐怕不够,要几千块哩!少点行吗?”一副沮丧的样子。
“那不行!”卖主一定拒绝。
“那这样吧?东西我们也数好了,包好了,我们肯定要。你最好不要动它,就这么包着,省得明天数着麻烦。明天我们一准拿钱来。”
回到住处,把所有人的假货都收集起来,再根据记住的数目和品种,用相同的报纸包裹好,第二天就可以去狸猫换太子了。
一起出来的,通常有十几个人。一开始是两三个人一伙。后来经常出事情,一出事就倾家荡产。
又不知谁想了个办法:所有的人都绑在一起,赚了钱大家分。如果谁出了事,分的钱也有他一份。救人时花的费用和罚款也均摊。
一帮人分成几个组,一组两三个人。到了目的地,四面八方地派下去。
晚上收工,回到旅馆里,每个组都把银元交上来。少了多少假的就交多少真的。也有私下藏匿的。如果发现了,下次谁都不会和他再合伙。
银元收上来,交给一个人专门保管。这个人叫保货的,保货的一般是老年人。和他们装着不认识,住在附近的旅馆里。公安查房一般不会查他的。自从有了这个方法,出事的就少多了。
那几年,马路上,车站里,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川流不息,整个乡,甚至整个县,都是做着这种生意。
“这种情况,当地的政府和警察难道不管吗?”站在旁边的警察突然插了一句。
“怎么会管呢?”二狗说,“乡干部、县干部和警察的家属,也有很多人做这种事。有些领导干部就公开地说:‘把人都堵在家里,他们还能做什么?靠种地呀?种地能养活这么多人吗?老百姓没有钱,我们这些拿工资的,哪来的钱?街上开店的还有什么生意?’”
二狗接着说:
“他们说的也是大实话。如果大家真的不去外面跑,做干部的会饿死,虽然那是笑话,他们来钱的路子多着呢!可街上开店的,还真的要饿死。他们一年到头,就是靠做我们这些人的生意活着。平时两种生意最好做。一是提供假货的,一是卖香烛草纸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卖假菩萨的。其他生意主要靠过年。一到年边上,街上人都筑满了。买吃的,买喝的,买衣服,买电器·狗屎都能卖得掉。开店的,家家生意好,一个年过下来,至少要赚个几万块。”
二狗又说:
“一开始,警察也管。每天汽车站都站满了警察。但老百姓多,警察少,不可能拦得住。拦急了,老百姓就开口骂。骂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是乡里乡亲的,警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缩头乌龟。”
“你继续说。”警察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那里听。
前面讲的都是犯法的买卖。不犯法的也有,那就是出售假银元。
卖假银元,不需要提心吊胆,明目张胆地卖。说好了是旅游纪念品,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谁也没诓谁。
二狗辍学以后,做的第一桩买卖就是这种生意。
也有犯法的。以假货冒充真货,不仅有假银元,还有假元宝,完全是骗人的勾当了。
这些东西主要是卖给城里人。他们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或者是工地上挖出来的。为了使买主相信,他们还准备了一张契约,说是和这些宝贝一起发现的。证明这些银元元宝的真实性。
编造这种契约是有讲究的。开始只是随便写写。后来发现容易穿帮,就改用繁体字,还必须从右到左地竖着写。用词也都用文言文。最后有人弄了一个样本。样本是一张黄表纸,还用烟熏了熏,好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
这件事,二狗没有干过。过了几年,他也去做调换银元的事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出了事。
那次他们去了湖南,张家界附近。他们去了七个人。
那天早上,他是一个人出门的,因为总得有一个人单着。走之前,他查了地图,觉得一个叫白水的地方应该有真货。
他是坐班车去的。
白水镇是个古镇。沿着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的,坐落在山沟里。镇上没几家新房子,都是古代的建筑。但也不像皖南的房屋,很低矮。街上的路面,很少有水泥地,都是石子路,有的地方,还铺着青石板。街上的店面,也很少见到玻璃门,都是一块一块的木板,活络的,跟解放前的一模一样。街上没有几个人,慢悠悠的,走动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年轻的大概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小溪里布满了鹅卵石,也有大块的石头。溪水很清澈,缓缓地流动。溪水边三三两两有几个洗衣服的女人。两边的山都很高,都已经半上午了,街上也见不到多少阳光。风丝丝地吹,虽然不凛冽,但也不时叫人打几个寒颤。
二狗的心里却特别的暖和。这种地方一定藏着不少老货真货。这方面他是有独特的判断力。同伴们经常拿他开玩笑,说他就是一条狗,哪里有屎,老远就能闻得到。这天他一定闻到“屎”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