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璂!!!”
还未等姜风璂反应过来开口,华阳淮汉远远望见她情况似是不容乐观,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姜风璂方才在他还未走近时,便匆忙拿出随身携带的面纱,遮住可怖的疤痕。
先是关心地看了自己一眼,确定之后,随之便闪躲地收回了目光,有意将头偏了偏。
嬴霍江看在眼里,却是没有拦她。
“这面纱带的久了会很不舒服。”
华阳淮汉心下酸涩一句道。
自己知道她如此举动的心思,但却是不愿直接揭开她的自卑和难堪,又生生憋出一句:
“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形貌有损而失望的。”
华阳淮汉紧蹙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宽大的袖口下隐隐看得见握的发红的双拳,其上已是青筋暴起,下一秒仿佛就要冲破血肉,喷薄而出。
他如同被定住了身形。
倒是有趣,方才陷入幻境时,倒“情不自禁”地想去触碰。
而如今清醒了,却迟迟不敢伸出那双想给她一个怀抱的手。
没有问她疼不疼,华阳淮汉知道,她不会说出来,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
况且她从前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类似的痛楚。
与其一遍遍反复询问对方,确认是否痛苦。
与她一同面对,或许更能抚慰人心。
“......”。姜风璂听过,稍稍犹豫片刻,才敢抬头看去。可是眼眸低了低,还是不愿开口,也不知怎样开口。
“没关系,你不愿意摘的话,也不碍事的。”嬴霍江贴着姜风璂身旁,温声一句道,又接:
“这药膏有奇效,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恢复原样。”
“愿意带便带着吧,这世上,谁情愿把自己的伤疤,明晃晃地露出来给别人看呢?”姬漓愿接过话,柔媚一声。
“总归没生在自己身上,旁人看来,多少还是有些厌恶嫌弃的。”她又是挑眉一句道。
“......”。华阳淮汉低眉不语。
“哈哈!”姬漓愿忽地笑了声。
“我倒也不是存心和你唱反调。”
“左右都是她的选择,我们就由着她来喽?”
姬漓愿见他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玩儿,便打趣道。
听过,华阳淮汉目光对上她,须臾,不自觉点了点头,唇边添了抹认同的笑意。
江南的风缱绻多情,吹得人心绪飘摇,几人互相看了看,顿了顿,方见姜风璂轻声开口:
“多谢你们。”
虽隔着面纱,但这话语发自肺腑,让人觉得温暖有力。
......
烟火人间有四季,琳琅天上有人间。
明合台将人间的雪也带到了天界。
漫天飞舞,恣意畅快。
因为坐落于天宫的东南角,通往此处行路不便,导致人烟稀少,并没有太多神仙知道。
不过景色倒是出奇地别致,秀丽得让人流连忘返。
天界事务繁忙,各官各司其职,即便大大小小的职位细数起来,无成千也有上百。
可大家不会关心,也不会理会,这偌大的天宫,竟在此处还藏了块儿清幽淡雅的宝地。
女希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不过是个担虚名的逍遥神仙,她志不在此。
冰冷矗立的假山之后,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没人知道这悬崖有多深,又会指引去何处。
不过这对神仙而言,不过是个寻刺激的乐子。或许偶尔闲来无事,跳下去也未尝不可。
神界有灵,此处悬崖亦如是。
只要不是自愿掉下去,悬崖深处的神灵便会以灵力托举那神仙而起,最终保护她平安返回。
不过,这也仅仅是听说,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传开的,又是从何人那里听来的。
传来传去传的玄乎,不过也没人细究背后的故事。
挨着悬崖边的便是一座孤独的明合台。
台面上是硕大一个乾坤图样,四级阶梯拾层而上。大小刚好可以躺下一个身形,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因为没有围挡,女希便贴着台子边缘,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
不知她从哪儿捡来的,此时又是怀着何种心情,竟然在这萧瑟的寒冬里,一个人赏起了雪中明灯。
那些天灯零零散散地漂浮在悬崖周围,慢慢悠悠,随着雪花纷飞的方向摇晃着。
“杀了她......杀了她。”
脑海中被这样固执不甘的声音占领,一身着红色裙装的女子自女希身后悄然出现。
她的衣服不很合身,看着像是有意要遮住什么似的。
果真,她走近时,袖口轻摆间,便是一把锋利的短刀。
“凭什么她生来就比我们神力高那么多?”
“凭什么?”
内心的邪恶始终挥之不散。女子只是狠厉地盯着面前那人,动作仍旧轻缓,毕竟,这大好的杀人机会,自己不想放弃。
“我嫉妒她。”
“我也要她尝尝痛苦的滋味!”
声音没有出现在漫天飞舞的白雪间,只是在她心底深处摇摆回荡。
四周唯有寂静。
待近身时,目标依旧没有警惕过来,这是刺杀的最好机会。
抬手。
“你觉得这花灯好看吗?”女希忽地温声一句道,却是依旧背对着她,没有转过来。
红衣女子闻声,不禁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而后迅速收回利刃,装作无事发生。
若无其事一句,冷声回道:
“不好看。”
台上的女子片刻不语,似是没想到来人竟会如此不给面子,不过须臾,轻笑了一声:
“你说得也有道理。”
“哼,我管你什么灯,我现在只想让你去死。”
“凭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享受万神敬仰,而我却要经历如此毁身之劫,才能有资格见到你一眼?”
女希像是和她很有默契似的,半晌没出声,像是有意给她留了内心吐槽的时间。
红衣女子手中仍死死握住刀柄,不语。
“你说。”女希开口问道。
“我管你说什么?”红衣女子身形更近一步,默默提刀。
“为何这疤痕,在男子身上就是荣耀和成长,是锦上添花。”
“在女子身上,就是不堪与污点,是白壁生暇呢?”
红衣女子身形一顿,猛地像是清醒一般,脑海中一念闪过,双眸恢复了那抹光亮,握刀的一手因为被她的话语触动到,不自觉松了松。
“什么?”可她还是没有开口,静待着女希说完。
“男子以伤为荣,女子却要以伤为耻。”女希蹙着眉头,平淡一句,语气添了分疑惑与不解。话落未完,又一句:
“我倒是好奇,这枷锁,究竟是他们强加给我们的,还是自己用来束缚自己的?”
红衣女子闻声愣在了原地。她没想到,女希会和自己说这些话。
“刈水,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都有。”刈水眼神闪躲着,那人虽没有转过身,可下意识心虚,还是没敢看她。
“那你认为,后者程度,会更深一些吗?”女希询问间,起身转过头,清澈的双目对上她随雪花飘摇的目光。
一语将她的神思拉回。
红衣女子这才有些坚定地和她对视上。
手中的刀收回,没了方才嗜血般的恶性,转而完美地藏着宽大的袖口中。
女希见她不语,便又安抚道:
“我只是说了我自己的疑惑和猜测,或许你不会这么认为。”
“我不会强求你,一定要认同我的想法。”
“嗯。谢谢。”红衣女子又似是敷衍一句应过,眸中说不清的思绪。
女希真诚地收下她的感谢,轻笑而过,转了话题,又道:
“你真的很坚强。”
“血肉之身堙灭于大火,执念不绝,故以意念再塑仙骨。”
“浴火重生,说的便是你吧。”
刈水晃了晃神,回忆历历在目,情绪上涌,以至于她没发现自己的神色皆被女希看在眼里。
须臾,她方开口道:
“那又怎样,还是不如你生来便能这么幸运。万般神力加身,饶是女子,谁敢和你对抗?”
“你羡慕我吗?”女希听出了她的怒意与不屑,问道。
“我嫉妒你!”刈水果断爽快一句,没有丝毫犹豫。
她只是语气稍稍冲了冲,但神色还算收敛,脸上并未出现因嫉妒而生的丑恶扭曲。
或许,是因为嫉妒得不够彻底。
周围空气随着刈水一句怒腔而瞬时凝固。
冰冷,刺骨。
“我就是嫉妒你怎么样?不仅嫉妒,我更想杀了你!”声音又一次回响在脑海,但此刻,她却忽地没有了想执刀的意思。
“所以呢?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和我鱼死网破?争个高低?大不了我给你陪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略带痛楚的一句:
“我心疼你。”
“你心疼我?”刈水想过了无数她会说的话,可独独没想过如此,身不由己惊诧一句反问她,又接道:
“我不需要你的心疼你的同情!”
“不是同情,是真的心疼和珍惜。”
听到“珍惜”二字,刈水眉头皱的更厉害,可内心莫名的奇怪情绪夹杂着不解,只缓缓而出一句回道:
“为什么?”
“我们都是女子。”
“我不想成为你的阻碍。也不想你会成为我的敌人。”
女希掷地有声一句,却好似将寒风作刀使,紧贴在听者的脖颈处。
却迟迟没有下手更近一步。
只为让那人重新思考。
将死时手下留情,何尝不是一次新生?
“......”。刈水只是稍稍睁大了眼睛,恢复了些许理智,愣在原地迟迟不语。
“天冷,你穿这宽松的衣服很容易漏风。”
“这里没什么人,你又不喜欢我放的这些花灯,不如早些回去取取暖吧。”
女希近身而过,关心的语气中带了些遗憾和劝阻。
见她神色褪去了狠厉,自己尝试着拂上她的肩膀。
刈水感受到从肩头传来的她手中的温热,心中也莫名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暖意。
“你不冷吗?”
“喜欢这里景色,冷些也没什么了。”女希笑了笑回她。
“......”。刈水只是眼神淡漠地看了看她。
见刈水没有推开手,女希又用法力变出一个荼白色的绒毛大氅,披在了她肩上。
“这外套我用了点儿小心思,可护你一路温暖。”
“那我怎么还给你?”
“不用,我专门送给你的。你若喜欢,每次你感觉冷的时候披在身上就会暖和很多。”
她说的时候,笑意盈盈,全然不顾方才自己对她说的那话。
“好,那我不客气了。”刈水似是被她的情绪带动,不自觉也是唇边笑了笑。
“多谢你。”干净利落一句,听着完全就是一句敷衍,不带任何感情。
大雪中,两人如此静默对视,却是谁也猜不出谁的心思。
“对了,你的手怎么一直藏在袖口。之前听别人说,你虽生了新的骨肉,但有时疤痕会复现。”女希装傻问道,手从肩膀离开,说着便要去拉她的手腕。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认识几个医术很厉害的,或许能帮到你?”
“不用不用!”刈水有些惊慌一句,见她要拉起自己握着匕首那只手,赶忙退了几步。
女希见她有些应激的反应,自己蹙了蹙眉头。
“我还有别的事,就先不久留了。今天还是要多谢你。”刈水不愿多待,谢过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还有......你说得那些话。”她犹豫片刻,又开口道:
“我嫉妒你......但是。”
“我也欣赏你。”
话落,女希从她眼中似乎亦是看到了一丝珍惜的意味。
只是这情感复杂交织,她一时也分不清是哪种情绪更多些。
不多时,刈水便带着女希给的大氅匆匆离去。
“......”。女希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须臾,方抬起左手。
她竟是凭空用法术生出一个与刈水一摸一样的刺刀。
她凝神不语,死死盯着手中的利器,无奈而怅然一句道:
“确是个千年难遇的上等法器。”
“可是刀剑无眼,最不应该伤到的,便是自己的盟友。”
话落,她复又望了望刈水远去的方向。
冷风依旧凛冽,白雪仍旧纷扬。
再刺骨的冷风也催不动意志坚定人的决心。
女希便一人站在寒霜瀑雪中,迷茫一句:
“女子,何时才能卸下束缚在身上枷锁呢?”
问天地无声,问旁人无应。
这个答案,她要用千年的时间去探寻......